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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們沒去看老鷹。
西里爾說用老鷹預約一個秘密,要比荷答應他不管什麼時候詢問都會回答。
既然哭的樣子被看過了,從未對人啟齒的恐懼也說過了,應該也沒有什麼更不能說的秘密,比荷這麼想著,頭很輕鬆點下去抬起來,換來一眸子爍金流麗的耀眼笑容。
這傢伙……比荷呼吸微滯、脈搏加快,心頭發苦,嘴角回應的笑容卻柔軟。
西里爾平常隨便笑笑就已經夠妖孽了,現在這種笑容簡直不只是禍害。
比荷當然知道西里爾這麼衝他笑,百分之百在期待發生些禍害,但就算被嘲笑這種掙扎很虛偽,他還是想掙扎。
或許只是自以為是,以為會有的風浪很小,小到除了記憶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但終有一天連記憶也不可靠的時候,今天信賴的事物或許也會面目全非。
就像他不會去想如果,或許所持有的可能性也比不上相信刻下的自己。等他連自己也無法相信的時候,他應該也準備好可以等死的錢和地方,為自己簽下放棄急救的同意書,他會有個沒有淚水的葬禮,在最後的時刻他誰也不會麻煩,不會有人知道他從世界上消失。
他不想改變這個計畫,即使現在多了一個得不到回應也願意陪他的西里爾。
莉可看著比荷在白板上留言、提著藥箱出門,一轉頭,斯林正在戰戰兢兢的背誦病理學,而西里爾幫忙拿背誦卡看他背得對不對。
一派和諧認真向上得讓人看了就不爽。
莉可盯著,兩位男性一個發現之後朝她眨眼睛,一個望向她眼神怕得活像被家暴——好吧,也不是不能理解原因啦。
「怕什麼,又沒背錯。」
斯林長長的呼一口氣。
「不過……」
莉可覺得斯林的毛簡直都豎直了的望著她,西里爾在旁邊捧腹大笑——到底誰是人誰是貓?為什麼炸毛的是人,笑翻的是貓啊?!
看著那隻貓很不爽,就像她還是沒辦法以完全的平常心接受同性戀,說她死腦筋也好笨也好,她只能說服自己別去想在床上怎麼滾這種問題,把人跟這個名詞分開看,即使如此,在看著這隻貓不爽的同時,也浮現一個始終沒去問的問題。
「莉可?」
「休息時間,我有問題要問西里爾,斯林你就陪同一下吧。」
「喔?什麼問題?」西里爾雙眼發光——他最喜歡問題了!
「為什麼我要陪同!?」
莉可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你不想聽八卦?」
「想啊!」斯林超誠實,立刻抬頭挺胸。「可是妳從來沒有這麼光明正大的叫我旁聽!」
「等等你要兼任資料索引。」
「欸?」
斯林呆了一下,看莉可移動椅子到西里爾面前,殺氣盈野地正襟危坐,忍不住把椅子滑得離這兩人遠一點……反正聽八卦也不用那麼近,遠一點、遠一點好……
「我有問題。」
「妳問題可大了。」西里爾瞟一眼莉可。「殺氣這麼重的人沒問題,警察豈不是要失業了?」
「放心,身為一個成熟的大人,我會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就算我現在還~是很討厭你,也絕對不會殺了你。」
「我沒擔心過啊,真的。」殺得了我的話,連上帝都會頒獎盃給妳,太感人了!
莉可深深的吸一口氣,然後再吐氣——嗯,冷靜了。
「你知道比荷以前喜歡的是女人嗎?」
「那很重要嗎?」西里爾歪歪頭。「他現在跟我在一起,也不代表他就不喜歡女人啊。」
「一般來說,本來跟女人交往的人,就算被男性告白也不會輕易去嘗試。」莉可認真的說。「學校裡有他跟女人往來的風聲,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這些風聲不見了。」
「也不見得他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接受男人呢,莉可。」
「好吧,不管怎麼說,你不想知道為什麼嗎?」
「嗯?」西里爾讓椅子轉轉轉,轉了好幾圈才停下。「什麼為什麼?」
「就是讓他開始接受男人的契機啊!你不想知道他到底是愛上男人才開始選擇男性,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嗯……」西里爾抓抓耳後,有點想知道,又好像猜的出來。「所以妳想知道?」
「應該說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為什麼好好的突然去找男人?「斯林,你應該有聽說過醫生的戰績吧?」
「嗯?有。」被點名立刻坐正。「不過學長藏得真好,完全看不出來他對男人也可以。」
「可是呢,莉可,我問到答案也不一定能告訴妳,」西里爾挑起嘴角,眼神遺憾。「告訴我和告訴妳的意義是大不相同。」
「沒關係,告訴我是因為男人還是另有原因就好。」
西里爾眨眨眼,笑了。
「就算是後者,本質也不會改變,他就是跟男人上床,知道是後者心情就會比較好嗎?」
「會,因為人類就是這樣,」莉可說得斬釘截鐵。「我需要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需要自己能體諒的理由,因為我當醫生是朋友,所以就算那理由是藉口也沒關係。」
「那我現在隨便給妳個答案也可以嘛。」
「來不及了,你好歹忍到明天再騙我。」
「妳還真的願意被騙啊?!」哇~我看到豬在飛~~~!
「囉唆,最好你忍得住不問!全世界最好奇的動物不就是你嗎?!」
「嗯~~~」西里爾笑了,笑得渾身顫抖。「有~~道~理,真有道理,我去問——所以妳要怎麼感謝我?」
「感謝?!」
「因為我們不是朋友呀,妳都說討厭我了,」西里爾拿出不知道從哪變出來的新鮮玫瑰擋在面前,只留下一雙楚楚可憐的眼睛。「那我怎麼可以做白工呢?這樣我出門會被恥笑——我不要。」
……有道理。
莉可不得不承認西里爾說得也沒錯。
「……我把明天搶到的限量甜點分你一個。」因為實在想不出可以給西里爾什麼,只好忍痛給出最喜歡的甜食。
「我對甜點沒有執著呢……」西里爾眼角一挑,話鋒一轉。「可是看在妳這麼痛苦的份上我一定要吃——成交。」
行動力堪比世界首富的西里爾,當天晚上蓋被子躺好之後就開始問。
「……咦?」比荷困惑地多看兩眼,不懂西里爾怎麼會問這個問題。
「你知道,靈感來了擋不住。」
由你說出來真是格外有說服力啊。
「其實兩個都是。」
「咦!?」
「當我知道這是遺傳疾病的時候,生活很忙亂。」比荷頓了一下。「我沒空應付女性,也覺得……既然不想留下後代,再跟女人糾纏沒什麼意思,與其去承擔各種風險麻煩,保持距離就好。」
雖然不是把女性視為繁殖的工具,但當時不論精神狀態或想法都排斥女性。
「可是,很累很疲倦的時候難免會想去依賴什麼,挫折到哭的時候,被自己關在公寓裡哪裡也不敢去、也不敢跟同學朋友多說些什麼的時候,難免會覺得寂寞。」
比荷笑了笑。
「然後那時候剛好有個學長跟我告白,我一開始當然是嚇一跳,但我累了,做什麼都好,我想要一個可以輕鬆、可以逃離的地方,當然那個學長給我的感覺不錯也是原因,所以我就告訴自己試試看。」
試試看,試著接受碰觸,試著接受親吻和擁抱,試著接受享受被進入的痛和快感,然後體會進入男人的渴望,試試看,女人不行就換男人試試。
既然不在乎多隱藏一個秘密,為什麼不能去尋找能麻痺疲倦與寂寞的體溫?
「愛不愛他呢?」回憶泛著蒼白的光,不需要疾病便已褪色破碎。「他很好,真的很好,分手之後我記得我很難過,覺得自己空洞得什麼都沒剩下。可是現在想起來……或許,我真的沒那麼愛他……不是不愛……」
只是還不夠。
西里爾伸手抱住比荷,把那張黯然的臉按進懷裡。
「你其實很愛他的。」
「是很愛,」比荷發出淺淺的笑聲,閃爍自嘲的光澤。「可是我沒辦法跟他說出那些秘密,然後,我想通了,我就應該獨自一人,找個床伴就好。」
「這個想法現在也沒變?」
「是。」
「唉,誠實果然是殘忍的。」
西里爾哀聲嘆氣的抱著比荷蹭,蹭著蹭著手就不規矩起來,手鑽入比荷鬆鬆的睡衣下擺,從腰側撫上脅下,聽見比荷顫顫地吸一口氣,然後放鬆身體。
「真狡獪……」很想要,也知道比荷不會拒絕,但他可不想只填滿比荷的身體,然後讓比荷心安理得的把心鎖起來。
咕噥地抱怨一句,對著眼前的脖子忿忿地咬一口再舔一舔,放開比荷,看那張痛得眼圈發紅的臉望著他,摀著脖子又痛又軟又困惑,還忍不住露出幾絲控訴眼神。
哎呀,這樣真可愛。
「你……」
「我鬱悶。」
比荷幾乎是瞪著西里爾,西里爾在心中默數時間,果然數不到二十比荷表情便柔軟下來,發出嘆息,沒有安慰沒有道歉當然也沒有理直氣壯的辯駁,一個嘆息就是千言萬語。
「後天就是萬聖節了呢。」
「是啊,我有公告要休息了。」比荷把被子拉上來點,蓋住牙印免得某人一直看。「還是不能告訴我?」
「不論是你的部分或斯林的部分都不能說。」
比荷不再追問,翻身熄燈讓自己入睡,當他覺得自己快睡著的時候,一個溫度輕輕貼在背上,沒有擁抱那麼近,也沒有陪伴那麼遠。
放鬆身體,放鬆精神,比荷再次閉上眼睛,把臉埋進枕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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