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一直打嗝?
  「幾天了?」先量體溫,等待時間繼續問。
  
  「一個禮拜,有時候一天超過二、三十次次,有時候一天幾次。」
  
  「嗯……」
  
  比荷跟病人在前面診療的時候,莉可深吸一口氣,開門走進辦公室、迅速安靜的關門,沙發上的人饒富趣味地望著她,一種複雜得近乎噁心的感覺竄過背脊,反感排斥的瞪視西里爾。
  
  「請你不要再來騷擾醫生。」
  
  「為什麼?」
  
  「被人知道醫生居然跟男人在一起,會嚴重影響診所收入。」
  
  「喔?」西里爾笑彎一雙眼。「如果大家知道我是一個正在追求比荷的億萬富翁,還會這樣嗎?」
  
  「億……億萬富翁?!」莉可睜大眼睛。「怎、怎麼可能!!」
  
  「當然可能,即使是最便宜的買賣,五百年也可以把一塊錢變得很多很多。」腳蹺到桌上,手支在頰邊。「當五百年前的人都不在了,五百年後他們的財富在誰手上?」
  
  「五百年……」
  
  「如果我跟妳說,」西里爾露出非常溫柔美麗的妖豔表情,語氣低沈蠱惑。「我好寂寞,只要把我當成情人那樣的愛我,我可以給妳難以想像的財富,妳可以愛我嗎?」
  
  莉可的動搖猶豫剛出現在臉上,西里爾就開始大笑,像看見全世界最諷刺的笑話那樣大笑。
  
  「妳會答應!對吧?哎呀,用錢就可以購買的愛情是最無趣的愛情,可以等價交換的承諾是最不用信任的承諾,妳比妳以為的更齷齰些呢。」
  
  「可是醫生也答應了不是嗎!?既然這樣——」
  
  「比荷會逃跑喔,」西里爾微笑的眼神裡一片冰冷,當人類對自己的本性毫不掙扎的時候,真的很無趣。「我提示過,他從來不當一回事,附帶一題,就是因為他知道了一定會拒絕我,所以他不知道我很有錢。」
  
  「——斯林也會拒絕!」
  
  「不,斯林會答應喔,」西里爾笑了,手指一勾,莉可身後的門打開一條縫,片刻後低著頭的斯林走進來。「畢竟我只要愛而已。人們會相信反正答應後就有很多時間、一定可以慢慢愛上,但在這之前,可以有舒適的生活、充分的自由、從來沒有嘗試過的各種冒險、全新的診所或商業大樓……」
  
  斯林吱唔地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又低下頭。
  
  「這有什麼好可恥呢?這就跟喜歡男人一樣沒什麼好可恥,人們很久以前就把愛情與金錢放在天平的兩端、把自己的另一端放上男人或女人,然後像正義女神一樣蒙上眼睛,以為這樣做就會出現正義。」
  
  「……那種、那種什麼為愛不顧一切的愛情本來就很愚蠢!那種也不可能出現在醫生身上!」
  
  「我知道呀,莉可,我也不要那種東西,比荷當然更沒有那種東西。」西里爾笑嘻嘻地望著兩人。「我想要更好的。」
  
  「「什麼?」」
  
  兩人還沒聽懂西里爾在說什麼,比荷開門探進一顆頭,看了一圈表情疑惑地走進辦公室。
  
  「怎麼都在這裡?」
  
  發現莉可跟斯林的表情不是很好,比荷把視線放在西里爾身上,結果那張臉很壞心地笑起來,對他招招手,比荷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過去,任由手被西里爾握住把玩。
  
  「因為剛才被看到了呀,」西里爾抬眼盯著比荷,在對方手背上落下親吻。「然後我就問他們一個問題。」
  
  「是什麼問題這麼欺負人?」
  
  「只要愛我的話,就可以獲得我五百年來的鉅額財富,比荷,你願意愛我嗎?」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比荷皺眉,這真是個過份的題目。
  
  「因為我很寂寞呀,比荷,你會答應嗎?」
  
  「不會。」
  
  「你討厭那種以為用錢可以買到一切的人?」
  
  「是很討厭,不過,」比荷抽回手,垂下眼。「你說過你不會死,所以當朋友就好,有朋友,寂寞就還可以忍受。」
  
  「比荷,我很寂寞,而你不願意?」
  
  「我已經在養你了,西里爾。」比荷嘆口氣,終究還是把手貼上那頭幾乎摸習慣的頭髮上。「斯林跟莉可我帶走了,別欺負他們。」
  
  西里爾似乎被摸得很癢、發出笑聲,比荷收回手,把莉可跟斯林推出辦公室,在即將關上門的那刻,比荷聽見那一如往日的問候。
  
  「晚上見,比荷。」
  
  
  ■ □ ■ □ ■ □ ■ □ ■
  
  
  雪地的反光透過玻璃照出一種朦朧的慘白,比荷走過許多人身邊,眼角擦過許多他看到麻木的表情,心中沒有任何感傷。
  
  就只是看到,然後:『啊,這樣啊。』地擦身而過。
  
  何必那麼準時的、固定的、堅持的在每週的同一天同一時間來探望父親呢?
  剛開始的時候是醫生說這樣比較好,等有人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比荷卻只是笑,從未說出診斷醫師的標準答案。
  
  他知道這樣的堅持只是害怕自己再也不來,只要軟弱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要怎麼在等不到奇蹟的現實中一而再再而三的踏進這裡,比荷已經連『這是愛』的這種原因都說不出口了。
  
  剛開始當然還有愛,開始麻木的時候也還有一些,等發現自己偶爾能同情別人的時候,踏進這裡已經成為習慣,愛與親情這種情感看著父親也無法喚醒。
  
  如同這個人的記憶永遠不會恢復一樣。
  
  於是最近又多了一個理由——可以毫無顧忌自由傾訴的對象。
  
  在劍塔市理他無法完全放鬆自己,雖然找鋼筆爺聊天是個好選擇,但西里爾的眼線實在太多,他並不想什麼事都讓對方知道,不過,西里爾似乎無法憑自己的力量離開劍塔市。
  
  他想安全地說些什麼,吐露秘密、說出壓力,然後這些依然安全的沈默。他沒有這種朋友,但如果只是說,不會獲得回應也無所謂。
  
  「爸,早安,今天外面雪停了,結果比昨天更冷。」
  
  千篇一律的從天氣開始,然後看看這個人有沒有什麼被照顧得不好的地方,那雙眼睛跟著自己轉動,有時候彷彿會想說什麼而發出聲音,但最後總是溫馴地安靜著。
  
  被那樣沒有任何期待、也沒有任何希望與未來的眼神望著,居然諷刺地令人感到平靜。
  
  「爸,你知道嗎,西里爾可以變成人喔。」
  
  「他會做很多事,很會交朋友也很會欺負人,但他真的是隻貓,所以他雖然不會喵喵叫……」
  
  比荷輕笑兩聲。
  
  「狗發現主人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湊過來一副:『你的同伴在這裡啊,我陪你。』的樣子,貓……一副既然我在這裡,那你應該要幸福啊的態度,貓總是這樣,他也是。」
  
  「我應該是幸福的,不管怎麼說,有個傢伙只差沒有每天說喜歡我,因為把我騙上床所以一整個早上不敢回來見我……」
  
  比荷又笑,那時候雖然頗害羞、被問得很尷尬,但真的很可愛。
  
  「可是當他問我能不能愛他的時候,我拒絕了。」
  
  「不是錢的問題,也不是他究竟是什麼的問題,我回答他不會,是因為我不打算愛上任何人也不打算接受任何人。」
  
  被比荷凝視的臉似乎有些變化、又好像沒有變化,藥物讓這人安靜、減緩直奔終點的時間,卻也奪走這些以外的東西。比荷看不到任何能看到的,反而露出安心的笑容。
  
  「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只會用不幸的角度看待自己,但我的時間也不多,明年春天,我就二十六了。」
  
  「從知道有早發性阿茲海默血統的時候,我就把自己的人生當作到三十歲為止。過了三十歲,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突然不記得昨天的事、眼前的人,我不知道會不會把失去記憶的焦躁發洩在別人身上,我會開始變得奇怪……」
  
  「因為每個人眼中都有關於我的事,我自己卻不記得。」
  
  「我是個自私自利的人,父親。」
  
  所以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你的年紀,在接受好意的同時對別人溫柔些,然後抱著秘密,在還能記得自己是誰的時候盡可能讓自己活得輕鬆點。
  
  「我不打算提供愛情,但也不打算告訴他不愛人的理由,」比荷握著父親的手,那雙乾燥微涼的手不提供力量也不提供安慰,卻是自己未來的模樣。「我覺得大概說了他也不會放棄,但是……這是自私。」
  
  那不是我覺得,而是我期待。
  那隻擁有無限時間的貓會持續地愛著他,直到他的靈魂開始瓦解、真相造訪,只要不說。
  
  這隻不是寵物的貓,已經變成『西里爾』的男人,或許會為了得不到的樂趣而待的久一點。
  
  「……不哭……」
  
  比荷驚訝地抬頭,老人的臉露出困惑的表情,抬起另一隻手撫上他的眼角,用孩子的語氣發出蒼老的聲音。
  
  「不哭……不哭……」
  
  「我老早就哭乾了,父親。」
  
  戀愛這種昂貴的掙扎不是我能享有的,就算人生有什麼更重要的事,對我來說也只剩下現在。
  
  我的人生不需要茫然回首也已注定一無所有,因為這些全都會忘記。
  
  
  ■ □ ■ □ ■ □ ■ □ ■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Arale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