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歐陽晉跟著席燁走到門前,不由嘆了口氣「……晚了,門已經關上了。」

「這個時間,沒問題的,關了也一定沒鎖。」嘴裡說著,席燁卻伸手敲響了門「門會打開的。」

「……借鋼琴不一定要來這裡。」

席燁看向歐陽晉的眼裡,有些生氣。
「為什麼不相信門會開?」

因為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遵循著法則,戒律未必會被執行,但是歐陽晉沒有說。

「因為我不相信。」他從不相信會有人為他開門,所以他不會去敲門。
其實也不敢。

語沒間,門被拉開,輕輕的出現了一個金髮高瘦的身影,在看到歐陽晉的時候呆了一下,歐陽晉也是一樣。

「亞瑟?!」

眼前的神父在聽到歐陽晉帶著懷疑且驚喜的聲音後,轉頭看了看席燁,然後笑開了的看向歐陽晉。
「是的,是我,亞瑟。你是歐陽晉嗎,好久不見。」話語已是堪稱標準的中文。

「好久不見。你的中文說的更好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謝謝你的誇獎,我很高興。可是,」金髮的神父微微偏了下頭「這裡不是適合敘舊的地方,要去我的房間嗎?我可以泡茶,然後慢慢講。」

「我們只是來借鋼琴的,不用這麼麻煩。」

「沒關係的,不會麻煩。倒是,席燁,我記得我跟你說過,該怎麼來拜訪我,你這樣會嚇到其他神父的。」亞瑟笑笑的拉開半扇門,示意兩人進來。

席燁抓抓頭,有些不好意思。
「我只是想,這時候你可能還在前面,這裡離鋼琴比較近。」
亞瑟笑的很溫和,像是早就知道席燁會這麼說,沒有介意的意思。歐陽晉看著走進教堂的兩人,心中暗嘆,便跟著走了進去。

「席燁,你知道亞瑟在這裡?」

「嗯,某天,突然發現的。」

突然發現的?歐陽晉轉頭看向亞瑟,發現那個領在前面的背影一直在笑。
「……亞瑟……」

「欸……嗯,神父,也是有歡笑的權利。我親愛的朋友,請不要介意……那個,這一台是鋼琴,那邊那一台是風琴,還好講台附近的燈還沒關。」亞瑟指著眼前這一台還有面對講台右手邊那台,一邊收拾起殘留在講台上的東西。

「亞瑟,這些是……?」
兩人都對天主教一類的事情不清楚,但粗略的東西還是知道的……被使用過的托盤,殘留紅葡萄酒的器物,被拜領過的聖體。

「下午有場望彌薩,才結束沒多久你們就來了。」亞瑟望著臉上寫滿歉意和驚訝的席燁與歐陽晉,忽覺有種可愛的感覺,卻又想到笑出來實在不好。

「你主持的?!」嗚哇……看不出來……
「你晉鐸了?什麼時候?」

亞瑟修長的手推開木門按下門邊的開關,日光燈老化的白光在室內亮起。
「你們離開的那年……嗯,就是這裡,你們先進去坐一下,我去跟其他人招呼一聲,然後收拾好這些就回來。」

坐在房間裡的小圓桌旁,亞瑟微笑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歐陽晉轉頭問起席燁。
「你什麼時候知道亞瑟在這裡的?」

「我想想……快一年前了吧,在路上邊走邊想事情的時候,是亞瑟叫住我的,不然我還沒發現,然後才知道他被調派來這附近的教會。」席燁支著頭,打量著亞瑟樸素而且整潔的房間。

「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歐陽晉有些驚訝,如果席燁是一年前發現亞瑟,那麼,可能亞瑟已經來很久了,在他們回台灣沒多久就被派來。

「ㄟ?我沒說嗎?」

「沒有,我是今天才知道。」

沉默了一下,席燁想起開門時歐陽晉驚訝的表情,才明白自己真的又糊裡糊塗的忘記了。
「反正你現在知道了。」

……賴皮加敷衍……
歐陽晉習慣性的想再說幾句,但在看到席燁的目光後,卻又下意識的把頭撇開。
然後一隻手跨過桌面扯起了他的袖子。

「……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趴在桌上的席燁,小心翼翼的問著。

「什麼事?」

「你剛剛……為什麼那麼激動?」

「我沒有。」

「……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小明跟浩浩也過了多年了啊……為什麼就歐陽你看起來特別苦惱的樣子?」
喃喃的抱怨,席燁本來只是單純的想知道,眼裡看著歐陽晉輕輕的鬆開他抓著袖子的手,碰觸間傳來的溫度他想起了方才的吻。

臉頰發燙。

他不知道現在沉默的握著他手的男人會不會注意到他臉紅,只知道歐陽或許又走進死胡同了吧……真是個對人性悲觀的人,怎麼這麼久都沒進步呢……?我看浩浩明明很努力的呀。

「……歐陽晉。」

「嗯。」

「……剛剛那個是我的初吻ㄟ……」

「你……」你是笨蛋嗎?

歐陽晉的表情有無奈性的愕然,而席燁只是面無表情的給對方一個白眼。
「我知道你現在想說我是個笨蛋,可是想來想去先說出口的還是這個……」

「一般人不會這樣。」

「我又不是一般人,」席燁停頓了一下,語氣間有些不服氣。靠在桌上的手肘似乎是覺得累了,但又不想換手。「如果當相處這麼久還是一般人也太慘了……而且,」

席燁終於還是決定趴在桌子上。
「浩浩總說我很天兵。」

「……那不是在誇獎你。」

「我知道啦,你不要又嘆氣了,可是,總之這樣的我也不能算是一般人……吧?」

「或許吧,我不知道。」

一張桌子的兩端坐著兩個人,對席燁而言那就像是歐陽晉逃避他的距離,對方的目光從路上到現在就一直沒有正眼對上。

「歐陽,你知道責任跟責任感兩者之間有什麼不同嗎?」

沉默了一下,歐陽晉聽到席燁的問題有一種驚嚇的感覺,他覺得今晚一直被席燁的發言嚇到。
「……字數不同?」

「被迫和自願。」

……被迫和自願……歐陽晉覺得自己好像了解席燁想表達什麼,又好像什麼重點都散在霧裡,連自己都看不見。

「歐陽,我是你的責任嗎?」

「……是,也不是……」
雖然一個問題可以有千百種答案和解釋,但那一瞬間歐陽晉想到卻只有兩個字。

習慣。

是的,習慣,或許真是太習慣了,於是那習慣就變成久積的塵垢,覆蓋了事物原本的面貌,塞填了原本細緻美麗的部份。

所以就看不到了。過的太久,連同旁邊的人,大家都忘了看不到了的這件事。

「為什麼?」

「關於為什麼,可以麻煩你們儘可能的不要在這裡討論嗎?讓身為神父的我聽到,會很為難。」亞瑟帶著苦笑的一手捧著托盤,一手把門關了個結實。
亞瑟的笑容讓兩人都感到尷尬,意識到界線的所在,左右房間不是神父就是教士,如此不小心所造成的後果,可遠遠不是亞瑟所說的為難而已。

「抱歉,亞瑟……」

「沒關係,下次注意點就好了,席燁。」亞瑟在席燁為他拉開的椅子上坐下,茶具和餐盤在桌面間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話說回來,席燁你終於知道了啊……」

「……亞瑟以前就知道了嗎?」席燁坐正身體接過亞瑟遞來的紅茶,一邊累積驗證著自己究竟有多遲鈍的事實。

「我是神的牧者,而你們也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帶著讓兩人放鬆的笑容入座,亞瑟笑笑的接著說道「……更重要的是,歐陽所做的遠超過對待一個朋友所能做到的。」亞瑟輕啜一口試試溫度,然後在席燁的自責尷尬間又補上了一句。「而你,席燁,你對歐陽的信賴也超過了一個對待朋友的所能做到的堅定,雖然你看起來好像只要是朋友就一律信任到底,但歐陽對你終究還是特別的。」

席燁說不出話,歐陽晉彷彿品茶般的喝著紅茶沉默著,一瞬間又回復到了最初的安靜,只剩下了細碎的動靜聲,唯一平靜的神父卻想起了兩人最初了來意。
「……借鋼琴的話,想彈什麼?我很久沒聽到歐陽的鋼琴了。」

放下喝完的空茶杯,歐陽看著自己的手,眼神遙遠「我也很久沒彈了,很久很久,只有蒐集樂譜的習慣還留著……至於彈什麼,還不知道,也沒想到。」

「……就那一首吧,」席燁放下茶杯,啃起餅乾「認識亞瑟那年,在平安夜演奏的那首合唱曲聖哉瑪麗亞,我記得那首就算沒有合唱的部份也很好聽。」

……夜晚的聖哉瑪麗亞……歐陽晉在離開亞瑟的房間、坐在鋼琴前,手指敲出回憶中的聖哉瑪麗亞時,都一直有種非現實的感覺,他真的很久不曾碰觸琴鍵,而且其實他並不怎麼喜歡聖歌。華麗沉靜的聖哉瑪麗亞很美也很長,適合夜晚,但歐陽晉從以前就覺得自己深沉虛假琴音不適合這種曲子,更別提自己彈奏的瑪利亞。
可是席燁喜歡,當時的他是微紅著臉說這聽起來溫柔的感覺很美,說這樣很有『歐陽晉的味道』。而亞瑟也覺得這種細緻的感覺很適合。

他一直不明白。

歐陽晉的腦海裡隨著每一個小節的進度復習著許許多多的回憶、想著許多事,漸漸的腦子裡卻只剩下自己彈奏出的聖哉瑪麗亞和下一個小節的譜,連困惑都淡淡的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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