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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睡得很累,然後察覺車子好像沒有在動。

小光不在?到哪裡了?

邢維努力睜開乾澀的雙眼,邊坐起身邊用力揉好幾下,眼前一片黑暗得讓他錯愕。

然後,他聽到了海浪的聲音。

邢維茫然恍惚地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適應黑暗的雙眼並非什麼都看不見,只是這些模糊的影像也不能說清楚,腳下一個踉蹌勉強站穩,只好重新活動僵硬的四肢。

「醒了?」

嚇!

順著聲音轉頭才發現李光博居然是從後面走來,在昏暗環境中勉強辨識出對方心情不錯,一直到走近對方才確實安心下來。

不是怕鬼,只是把重要的東西握在手中後,油然而生的安心感。

「我睡了多久?」其實想問這裡是哪裡,但反正李光博也不會把他載去賣,晚點自然就會知道。

「四個小時左右,在你睡著的時候我還訂好了旅館,」李光博笑道,打開車門從後座拿出啤酒。「啤酒可能不太冰了,吃的有滷味跟飯團,我想看完日出再回旅館睡覺,所以你要哪個?」

「……我先去上廁所。」

李光博噗嗤一笑對他揮揮手,因為很黑所以也不用走太遠,等他摸黑走回來小光已經坐在引擎蓋上喝啤酒,看見他,李光博拿出礦泉水讓他洗手,才把滷味啤酒遞給他。

現在要幹嘛?等日出?
邢維默默咬著豆乾,一口一口喝著啤酒,一望無際的黑暗裡影影幢幢,海風裡滿是浪潮的聲音與鹹味,彷若置身在與回憶彷似的夢境中。

聽得到聲音,知道旁邊有人,好像看得見,好像抓到了,夢是你覺得那是真的卻又知道他不是真的,現在是你知道這是真的卻覺得像一場夢。

邢維呆呆的吃吃喝喝不知過了多久,才突然覺得這樣的黑暗真好。

沒有人追問,沒有人彼此指責,沒有怎麼辦和該怎麼做的問題,連人的表情都消失在這黑暗裡。只剩下單調的海浪聲不斷重複,將心中渺小的黑暗沖刷進更加遼闊的黑。

「……怎麼不去山上?」邢維打開後座車門身體朝外地坐著,心想這樣他就算醉倒,小光也不會太麻煩。

「現在是賞花季節,山上滿坑滿谷的人,不適合讓你放鬆。」

「我都忘了現在是花季……」

「想看花?」

「不,現在很好。」真的很好。

想把那些該說的說一說又覺得破壞氣氛,最後兩人就這樣什麼都沒說的看著天一點一點變亮,四周的景色越來越清楚。昨晚摸黑所以沒找好方向,沒看到太陽冒出海平面的那一瞬間,但找太陽在哪裡是有點蠢又很好玩的樂趣,找到之後愣愣地望到眼睛痛才總算心滿意足地開車返回旅館,兩人洗過澡連衣服都懶得穿,直接撲床就睡。

連日來的疲勞讓邢維一路睡到天又快亮了,李光博像是早知道會這樣而在房間準備食物飲料,邢維睡醒的時候房間裡點著夜燈,敞開的窗灌入海風,躺在他身邊的李光博察覺動靜而立刻睜開眼睛。

「早安,邢維。」

「現在幾點?」

「不知道……」還是有點倦睡,李光博用手指按按眼窩,摸索出手機。「快四點,可以說早安了,你要吃什麼?還是要撐到六點去吃旅館的早餐?」

「……我先刷牙。」

雖然這樣答非所問很好笑,但也沒辦法,爬起來找衣服的時候才發現小光已經幫他放好在旁邊,快速穿好進浴室刷牙刮鬍子再出來,邢維喝著水,覺得單純的道謝實在太沒誠意,只好一直喝水。

「你已經喝了1000c.c。」

「呃……我睡太久水分不足……」

「邢維,我沒有逼你非說什麼不可。」你那是什麼表情啊?明明是我比較委屈吧?

「我知道,但不說我彆扭,現在立刻說又好像哪裡不對。」

「好吧,」隨你。「想說的時候我隨時都準備好聽你說。你真的不吃點東西?」

「嗯……」再兩個小時就有早餐了?啊。「你要不要再睡一下?你睡得比我少吧?」

「也可以,那你怎麼辦?」

邢維決定賴床,而賴床的結果就是誰也沒有吃到早餐,睡太多睡到頭昏腦沈的兩人逼近正午才頂著豔陽出門覓食,毫無目的的隨便走走之後又開車去更遠的地方,午後陽光讓墾丁海岸線旁密集的植披濃綠刺眼,邢維很突兀地就開口了。

「出差快結束的時候,家裡打電話告訴我爺爺病危要我快點回去。」

李光博驚訝地一怔,點點頭。

「怎麼可能說走就走?打電話給臺灣這邊,把當地的事情處理處理……我下飛機就直奔老家,不過……差一點就破口大罵。」

「假的?」

「不是……」邢維的表情又顯得煩躁而陰鬱。「確實是狀況不好,提早叫我回來這點也沒問題,可是接下來他們說──說要沖喜。」

「……啥?」好像有聽過,好像知道是什麼,真的發生了李光博卻完全無法理解。

「嗯,就是你知道的那個,爺爺還在病床上卻沒人管,都在說完成你爺爺的心願、你結婚用喜氣沖病氣說不定這次就熬過去了……都什麼時代了!而且爺爺最不信這種東西!」

邢維知道父母這樣逼婚不是因為看出什麼,而是貪小便宜。他結婚爺爺一定會幫忙出錢,接著等老人走了他還可以多拿一份──他爸媽打的是這種主意,他叔叔們則是打著『現在你結婚,將來我們就拿著收據證明你的份都花完了。』,他們希望爺爺康復的念頭大概只有30%,剩下的是爭一口氣、爭公平,當然,錢也很重要。

一群人要他結婚、逼他結婚已經很不舒服,包含這麼多額外用途更讓人不痛快,再加上父母本來就一直催他結婚,這次找到機會,根本不管他喜不喜歡就指著相片說這些都好你挑一個。

完全不可理喻無法溝通,病房變成詭異搞笑家庭片的現場,直到被護士近乎驅趕提醒才暫時結束──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事?

「不管從哪方面都無法答應,他們磨了兩天還三天吧,然後一直昏迷的爺爺突然醒來,雖然不太能說話也沒力氣動,但還是把除了我之外的人都趕出去。」

短暫清醒的老人稍稍交代了部分的遺囑,特別要留給邢維的小東西,還有上次說過邢維帶人回來就會多給一份的金葉子收在哪裡。

「……你說了?」

「當時……不敢。交代完爺爺好像很累就睡著了,晚上只剩下我的時候,才很沒膽的趁爺爺睡著的時候說。」

『我也沒猜錯嘛……』

不是裝睡,而是剛好睡得淺,所以邢維的話有大半沒聽清楚在說什麼,但那些片段足夠老人證實懷疑。

『疑惑我為什麼會猜到?最近新聞這樣報,你爸媽又那種個性,他們吵了好幾次你該不會去當同性戀所以不結婚──我還真不知道吵架可以解決你身上的問題。』

『我……』

『會顧家,有孩子,做人正派,有擔當……其他你要怎麼玩還是跟男人過一輩子我都沒意見。』

「……真的嗎?」

「嗯,可是當天晚上我睡著的時候,爺爺就走了。」邢維從口袋拿出一個皺巴巴的紅包,放到李光博手上。「這個是給你的。」

「……不要愧疚。」李光博接過東西拿在手上,看都沒有看一眼,只盯著邢維。「你該不會有『我害的』的這種想法吧?」

「沒有,但是,我沒問完。」豔陽下的表情略顯消沈,說不愧疚卻仍露出一私自責。「聽到想要的答案就沒有繼續問下去的勇氣,為什麼沒意見、為什麼可以接受、如果哪天我帶你给他看會有什麼想法……我覺得我好像可以猜到,但那些都不是爺爺的答案。」

我什麼都沒問的態度會不會讓爺爺很傷心?沒有多說些什麼會不會讓爺爺很遺憾?

「我不知道,」邢維煩躁的抓抓頭。「就是有什麼東西堵著,覺得有什麼應該是自己的責任又整理不出頭緒,一直準備喪禮弄得很累的時候我想到,即使這樣也應該讓你們見個面。」

「嗯,我看到了。」李光博笑了笑。「如果他很討厭我的話,七七或百日的時候我搞不好會做惡夢,到時候記得幫我求情。」

「欸……我覺得應該不會。」要告訴小光我爺爺很皮嗎?呃,可是被欺負也不能說是美夢。「你不打開看看嗎?」

「在這裡?不好吧?」這是真的黃金耶。

「誰眼力這麼好一看就知道是真的?」邢維笑了笑。「那真的做得非常精緻,乍看之下甚至不會覺得那是真金。」

即使如此還是財不露白比較好……

李光博實在很擔心風大手粗弄壞弄掉甚至被吹走怎麼辦,但好奇心加上邢維的慫恿,忍不住用身體擋住風打開紅包袋倒出裡面的物品,近似扁圓又有一點點偏心形的模樣,不像葉子而比較像種子。

「這什麼?」

「這是……榆樹錢,榆樹的種子。」

「有什麼含意?」

「有……爺爺喜歡詩經,所以……」邢維不敢說自己記得全部,要從記憶中找出跟榆樹有關的詩需要點時間,但好不容易想起來的那兩首,卻又不知道爺爺是不是故意的──不,一定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幹嘛送榆樹錢。

「邢維?」

「一首是告誡人別像守財奴一樣,只知搜刮卻錯過美好的東西,最後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還變成別人的東西。」

「另一首呢?」邢維這麼說,至少還有一首吧?

「……描述戀愛的詩。」邢維頓了頓,爺爺,你孫子我沒那麼遜啦,可是你現在讓我這樣解釋,我覺得好尷尬。「就是……放下工作跑去市集逛街參加舞會,然後有看中意的就捨不得浪費相處時間而盡情玩樂,交換禮物……這樣。」

「……是定情物吧?」李光博雖然覺得自己臉熱,但一定沒有邢維的臉紅。「爺爺還真是體貼啊。」

「……多管閒事……」我才沒那麼笨。

「不會啊,這是期望吧?」捻起小小的榆樹錢,看他在指間閃爍光芒。「別忘記最簡單美好的東西……做得真可愛。」

「爺爺一向很有童心。」他都直接了當的說『孫子就是給我玩的』,超有童心。

「心情好多了?」小心地把榆樹錢收起來,李光博抬手摸摸邢維的臉。「從我下台中,到現在這裡,你一次都沒吻過我。」

邢維聞言立刻貼上去親一個。
「還在辦喪事的時候覺得不應該,後來又一直沒說清楚,所以有種吻你等於敷衍的感覺。今天在光天化日之下說清楚,就沒問題了。」

「所以你其實是在等太陽?」李光博差點發出笑聲──所謂說的時機不對,重點居然是太陽?

「就……平常晚上討論事情是不得已,但我覺得、尤其是這幾天的晚上,說出口好像在撒嬌,我不喜歡。」邢維的表情又有點彆扭。「朗朗晴空之下原形畢露的交代清楚,比較有誠意。」

是很有誠意啊,很可愛的氣魄。

「所以……」

「嗯?」

「要不要……陪我一起逃跑?」

「怎麼說得像私奔一樣?」

邢維一臉緊張認真的握住自己的手,讓李光博終於忍不住笑出來,笑了幾聲才發現邢維很認真──真的要逃跑?

「你家的事,每次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你的臉就問不出來,」邢維緩緩收緊指掌。「所以我後來問了大雷和小雅。但問了之後就覺得你沒有看起來的豁達,其實還挺在乎。」

「不然呢?在臉上寫滿我在乎?那改變不了什麼。」

「所以……要不要離開這裡?」邢維知道自己說得有點語焉不詳,問題是他現在很緊張沒辦法說得更清楚。「我爸媽這次逼婚失敗,下次不知道會用什麼方法。我沒有能一直瞞下去的自信,大概也沒有原本以為『還可以』的耐力,爺爺還在的話或許能萬事大吉一切和平,但他已經不在了。」

「你說過你的父母不能算好人,你覺得他們發現之後會對我做些什麼?」

「沒有連續劇那種程度的神通廣大,」邢維抓抓頸後。「但很能鬧事,騷擾什麼的應該也做得出來,那種看個病碰個傷就告來告去的事情他們也做過……我奶奶覺得我爸被我媽帶壞,我爺爺覺得我爸沒出息。」

「還沒發生呢,邢維。」可以理解這種提早跑的想法,但李光博還是覺得不切實際。「而且你要逃哪去?」

「不是因為怕被抓住所以提早跑,」邢維知道李光博誤會了這一點。「而是留下來的資訊越少,他們越不容易去騷擾小雅跟你的家人。而且我真的有想過,之前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咦?」逃跑問題?一直?

「我想過只要我有小孩我爸媽沒意見的可能性,答案是很高。你家的情況我不知道,但逃離這裡的話可以用工作搞定──我已經確定下半年出差到美國,三年。」

「……是公司剛好需要還是你去提議的?」

「都有。」

「下半年……」

「所、所以要不要一起出差逃跑?」

「嗄?!──你以為出差是你說的算嗎!?」

「呃、就,你也知道我們的公司有往來,然後你也有出差美國,所以我──」

「美國很大。」就算同樣出差到美國,也可以差個十萬八千里。「而且就算我這邊的美國公司跟你們公司也有往來──慢著。」

李光博瞇起眼睛,邢維裝沒事地撇開頭,又偷偷摸摸地轉回來打量對方式不是真的生氣。

「我還在想為什麼去年下半年到今年出差去美國的需求變大,原來是你幹得好事。」

「既然是好事就──」

「──把我的肝還來。」什麼新材料新零件新產線,業務訂單客戶等等等等……在聯絡推銷盯工廠的過程中會覺得這件事情超棒的只有大老闆,做得人可是疲勞轟炸!

「……我也不確定我有沒有肝。」應該還在,但不知道健不健康。「而且下半年開始,我們兩個的公司要合併。之前你應該有聽到風聲,現在應該快談完了。」

「……抱歉,我很怠惰。」只要不會裁員什麼的,對公司的八卦都沒啥興趣。「所以其實是跟你們公司?」

「欸……嗯。」

「所以等於我們是合併開始之後被調任到國外擔任……啊啊,總之其實你已經上上下下暗示過一遍了對吧?」

像是這個人我認識還不錯,然後接著老闆要他去出差,表現得好就可以繼續什麼合作愉快、團隊考量、還有合併後雙方的人事平衡點點等等──

原來上次主管問我有沒有興趣到國外工作是這個原因嗎?

「啊哈哈……可以這麼說。」

「還是不太對。」

「嗄?」

「雖然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都不聊工作和公司的事,」李光博困惑地歪歪頭。「但你真的有這麼厲害?」

「小光……」我的五百萬好歹是我自己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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