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博忍不住又傻笑了一陣子,才拿起電話拜託邢維今晚千萬別加班,然後傳簡訊給小雅報告萬事太平,沒想到訊息剛發送,小雅立刻就打電話進來。

「喂光哥,真的都說清楚了?」

「算是吧。」

「到底是是還是不是──唔?你心情很好嘛。」

就算知道說出來會被小雅抱怨李光博還是把事情說一遍,結果卻意外的安靜。

「怎麼了?」

「……因為已經不知道要說光哥什麼才好,所以我沈默。」

「至少還是有改變。」

「是可以理解你很開心啦……阿友真的這麼說喔?」

「沒必要騙妳吧?」

「就怕你太開心美化過頭──好啦,我去上班,光哥也快點活去工作,就算年假用不完,過這麼爽是會被怨恨的喔!」

「知道了,要幫我保密喔。」

「保密?為什麼?」

「因為還沒有解決,所以不想讓邢維知道。」

「是喔……」先不管光哥你的表情能不能藏好,我的直覺告訴我邢哥有點問題呢。「那就這樣吧,恭喜恭喜,掰啦!」

大概是因為心情愉快,時間的流動也變得快速,等李光博想到要下班的時候才驚覺已經六點了,想著邢維今天雖然沒加班但應該也不至於太早到家,結果一開門就聽見廚房的聲音。

「歡迎回來!」廚房裡探出一顆頭,因為天氣還很熱,穿著背心再穿圍裙的邢維乍看之下彷彿底下沒穿。「回來的正是時候,菜馬上好。」

「……怎麼這麼早回來?」洗個手再出來菜就好了,李光博坐在桌前拿起碗,總覺得比平常豐盛。「今天吃這麼好?好像吃不完吧?」

「咦?我以為你有什麼開心的事,」邢維連酒都準備好了開啤酒的手頓了頓。「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大都喜歡一個人,只有心情好的時候才會叫我早點回家。」

「哎?」這樣就露陷了嗎?「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撒嬌吧?」

「可是交往後你都在睡覺的時候偷偷來,光明正大撒嬌的時候不都是為了欺負我嗎?像上次早上在廚房的時候──」

「──閉嘴,」那時候被當成早餐的是我吧?「那個不算,兩清。」

「所以碰到什麼好事這麼開心?」

「我哪有很開心。」

「有啊,剛剛叫我閉嘴的時候沒瞪我,平常的話會瞪我加閉嘴,真的生氣的時候連看都懶得看我。」心情很好的時候閉嘴兩個字會說得特別嬌羞可愛。

「……所以看得出來啊……」我同事都沒發現的說……

「嗯,我看得出來。」

邢維一邊幫李光博夾菜一邊用閃亮亮的大狗眼神等答案,李光博被那個笑容閃得失神片刻,就發現碗裡已經多出三公分的高度!

「夠了,不要再夾給我。」

「說嘛說嘛,告訴我啦。」

「……秘密。」看邢維還在繼續堆疊高塔,連忙把筷子推回去。「不是食物的問題!!」

「說啦~~」

「下次再告訴你。」

把伸過來的筷子再次檔回去,端碗閃避食物堆積,接著餐桌上就發生一切死小孩會幹的蠢事,一邊抗議好幼稚一邊又把啤酒倒到邢維碗裡,吃到最後不只洗碗洗餐桌,還很黏膩地在浴室從裡到外洗得氣喘吁吁。

「說嘛。」

把他壓在牆上,埋在體內碾磨的性器時不時的重重一頂,李光博攀著邢維呻吟,用略顯顫抖充滿情慾的聲音說我愛你。

要卑鄙就大家一起卑鄙啊。

壞心得讓邢維堵上吻用力抽插了好幾下,等停下來放開他的時候李光博又忍不住邊喘邊笑,看情人拿自己沒辦法實在是莫大的享受,於是李光博放肆地伸手摸向接合處揉搓沒有進入的囊袋,邢維抓握的力道瞬間收緊到疼痛的程度。

「唔……邢維……」

忍耐疼痛的呻吟似乎讓邢維更加興奮,他們在浴室做了一次,回房間又繼續滾,邢維終於放棄那個問題,而將意志力用在節制兩個字上。就算有人夜夜笙歌晚晚宣淫白天也能生龍活虎的上班,但能養生還是養生的好,邢維覺得沒必要瘋成那樣,李光博只要懷裡抱的是他愛的那個,量的問題他向來不在意。

知道邢維究竟做了什麼是在十一月回老家的時候。

因為已經心裡建設一段時間,所以沒有焦慮到需要去挑選黃道吉日,但原本就想著瞞一輩子,特地回家就為了說這件事,難免覺得彆扭。

可現在再怎麼彆扭也得說。

邢維家的問題是不定時炸彈,現在看來出國調任已成定局,到時帶小孩回家才出櫃雖然會讓父母發不了脾氣,卻不見得比較好。

「……真痛恨自己的個性……」

都已經在路上了還在猶豫,偏偏邢維問要不要一起回來他又說不用。與其說這樣是死要面子,不如說是不好意思這麼依賴。但一邊前進一邊不斷說服自己『不能逃』又實在很不痛快,想抱怨又清楚這是必要的而無法抱怨……

最後又糾結回原點繼續認真開車感覺真是蠢翻了。

即使如此能做的事情也只剩下聽音樂,到老家前的不安就轉移到換台上,轉來轉去最後還是關上廣播沒聲音最好,專心開車油門一路踩在速度上限直奔家門,等站在門口的那刻,莫名有種五感空冥的錯覺。

還不知道能不能跟這個人一輩子就決定要出櫃,心裡一個聲音喊著不划算,另一個卻瀟灑地說著,也罷。

北部陰雨的時候中南部卻有著明亮的陽光,在冬天降臨的季節格外溫暖,甚至不像冬天而像秋初,只是在風吹過時確實帶來一股寒意,進到屋內,因為室外太過溫暖,室內反而顯得過於陰冷。

因為算准時間所以正好開飯,母親一看到他立刻站起來去廚房又拿雙碗筷出來,李光博來不及阻止只能乖乖的說謝謝,盡可能在幫忙夾菜的時候挑些好笑的事情說說,雖然有笑聲,氣氛卻始終有一層看不到的界線橫亙,但每個人還是努力維持。

虛偽是其次,疲倦的感覺比較無奈,吃完飯泡起老人茶,連母親都忙完家事到客廳坐下等他說話,李光博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之前想好的開場白全都消失不見,腦袋出現了瞬間的空曠,接著才想到應該先說說工作出國的問題。

「啊?要去這麼久?」

母親果然一聽就覺得很久,第二個反應就是可不可以換別人去,被泡茶的父親拍一下念了『胡說什麼』,母親終於冷靜一點。

「美國很遠耶,看新聞,那邊都會下大雪……阿光,你去的地方會不會很冷啊?」

「比臺灣冷,但是還好,之前也去過幾次,應該沒問題。」

「應該喔……」

衣服多帶一點身體要注意,知道大概什麼時候走又問要不要他們去送機……

「媽,沒問題,都沒問題,我會自己處理,送機也不用,真的。」李光博搓搓手。「不過三年後我回來的時候,大概會帶小孩回來──我跟我男友的小孩。」

一口氣說完果然換來一片沈默,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讓自己不要低頭。

「我好久以前就發現自己是同性戀,只是一直都沒說。現在的這位……我們交往一陣子了,這次出差他也會一起去,代理孕母跟小孩的事情我們正在討論,但計畫不變。」

「什麼時候的事?」

李光博倔強的不肯低頭,聽到父親的問題卻愣了愣才明白問的事『什麼時候發現』。

「國中的時候。」

「你跟阿友後來感情不好是因為他發現了?」

「對。」

父母抹著臉發出沈重嘆息,接著又是漫長的沈默。

李光博一方面覺得沈默很耐受,另一方面又隱隱覺得微妙。
不知道是這幾年的疏遠成功還是現在這樣的確是異常,不管怎麼說都太平靜了點。

「……對不起。」

「……咦?」李光博想過很多很多的反應以及隨之而來的話語,卻從來沒想過會聽到父親說抱歉。

「我們……不是合格的父母。」父親咳兩聲,臉上僵硬的表情裡有他看不懂的愧疚。「我們……」

「你們兩個突然變成那樣,怎麼可能完全沒發現。」李光博看向母親,母親卻在對到視線的那刻不自然地避開。「一開始是奇怪,後來是懷疑……」

從懷疑變成帶點確信的『該不會……』所花費的時間,比李光博以為的少,卻又比合理的時間多。

在李光博跟弟弟兩人形同陌路後,就算他們兩個都不說,就算他後來都不在家,年紀尚幼的弟弟應該也有很多破綻。

「因為只是懷疑,去問阿友,感覺好像會把事情鬧大,問你又一定問不出來,而且──萬一真的是怎麼辦?」

覺得『應該是』的時候當然很生氣,但是接著卻又想到更現實的問題。

家裡有這樣的孩子的他們該怎麼做人?一定會有人指指點點,一定有很多閒言閒語,工作會不會被為難?要幫忙的時候會不會被漠視?會不會被孤立?

各式各樣的社會新聞為想像帶來許多素材,在猶豫該怎麼求證的時候想起自身要面臨的處境。

『反正……他也快要離開家了……』

這樣就好了吧?裝作不知道,什麼都不用破壞也不會被破壞,而實際上他們真的不知道,與其、與其在這孩子要考大學的時候去打擾他,這種問了大家都沒好處的事情還不如不問。

最後就是什麼都沒做。

在這種時候比起孩子、懷疑之類的事情,父母們先想到了自己,但懷疑已經產生,為了能無視一個問題不知不覺就漠視了更多的東西,等小光開始疏遠他們而很少回家,在安心的同時也有點罪惡感。

先想到自己的父母們覺得失去管教指責的立場,而且大兒子一直都沒讓他們煩心過,漸漸就有種愧疚以及『是不是以前忽略他了?』的自責感,好多年後就算真的猜到答案,已經有些疏遠的距離也讓他們不知從何著手。

「事後回想起來,總覺得很委屈你,可是……也沒有辦法打從心底的支持你,想說既然你跟阿友都不說,那我們也當沒這回事。」

「……是嘛。」沒有迎來預想中咆哮似乎有些空虛,那種空空的感覺難以形容,或許是壓抑太久,解脫時只剩下意外的茫然,完全沒有高興的情緒。

「所以……對不起……嗚嗚嗚……對不起……」

「唉!?媽……」呃啊啊怎麼突然哭了!?

李光博手忙腳亂的拿衛生紙,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好靠過去蹲在母親身邊,一張一張遞出再把用過的丟進垃圾桶,看母親哭得有點喘不上氣所以抬手在背上拍兩下,沒想到母親身體一震哭得更凶。

「呃……」迫不得已無奈的看向父親,看他老爸也傻了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李光博又收走一批衛生紙,實在不敢再碰他媽了。「媽,沒關係,真的。我現在的男友,是個左撇子。」

哭泣的婦人過了片刻,才抽抽噎噎地抬起頭,表情很疑惑又很關切。

「左撇子小時候都會被矯正吧?」李光博看母親愣愣地點點頭,想起邢維的臉,不由自主地笑了。「他說他都沒人看的時候偷偷換回左手,所以長大之後左右手都會用,不用苦惱右撇子的用具左撇子用不習慣。」

因為注意力被吸引而忘了哭泣,甚至忘了這是兒子的男友,婦人的臉很自然的因為想像中地畫面露出微笑。

「他說,我這種人就像左撇子,」母親的臉愣了愣,兒子臉上的笑容是她好久不曾看過的。「不是病,卻總是要被矯正,但現在已經漸漸不會去刻意矯正左撇子,所以總有一天,世界會用對待左撇子的態度對待我們。」

「啊……嗯……」

「所以,媽,沒關係,我現在過得很好,而且三年後真的有機會帶孫子給妳玩,我說真的。」

「……嗯。」母親愣愣地點頭,盯著兒子片刻才想起什麼,擦擦眼淚又打量了一下兒子。「所以……是阿友他同學說的那個……很照顧阿友他們班的那個男同事?」

「欸?」誰?

「不是?」母親的自覺瞬間覺醒了一些。「雖然你們那樣我不懂,可是阿光,做人不能三心二意,你弟弟他們──」

「媽,沒有,我……我只有他一個,真的。」

「那為什麼會有人一直出錢出力照顧你弟弟他們?做人不能這麼貪小便宜,人家對你好是人情,你不能──」

「沒有,媽,我真的──」欸?!「照顧阿友的男同事?」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所以、不是、抱歉,媽,讓我問一下,你說這個人照顧阿友多久了?」

「……一年左右?我不太記得,大概這麼久吧。」

李友博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混帳……我好歹是你哥你記不記得啊……死小子你連尿布都是我換的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阿光?」

「沒事,我懂了……」難怪今年過年有進步,難怪上次見面吃飯會那樣說。

難怪上次小雅那麼疑惑的問兩次。

李光博一瞬間不知道該破口大罵那個死小孩收了那麼多好處,還敢擺臉色给他看,還是該破口大罵邢維明知道他為什麼開心卻藉機壓著他做。

「阿光,聽媽媽的話……」

「嗯,我知道,媽你不用擔心……我想大概是同一個人,」李光博吸一口氣,開始思考怎麼樣早點走。「只是他沒跟我說。」

「……真的?」

「真的。」

李光博苦笑,停頓下來的母親又感覺到之前的尷尬,察覺到兒子的情緒,連忙一邊抹眼淚一邊站起來往廚房走。

「……過得好就好……我做了吃的讓你帶回去,明天還要上班,早點走。」

李光博怔怔地站起來才發現他老爸還在泡茶,還默默拿了一個保溫瓶裝起來,推给他。

「帶在路上喝。」

「……好。」

拿了一保溫瓶的茶、一大袋水果、一大袋地瓜和蘿蔔、一大包滷肉,最後還是把車開到門口才把東西全部搬上車,眼看距離近了,眼睛還紅紅的娘親又抱了一袋高麗菜,看著後車廂還有空,似乎又開始想還能放什麼。

「媽,夠了,夠了,吃不完,太多會壞。」

「啊,那你要不要米?今年的新米,那個收好就不太會壞,你叔叔剛送兩袋過來,你搬一袋走?」

「媽,真的吃不完,米就不用了,這樣就夠了,真的。」

「真的不用?吃不完你給小雅嘛!」

「小雅不常開火,真的,媽,相信我,這樣就好,我會把菜分一點給小雅,滷味我也會切好分給阿友──」

「滷味你自己吃就好,不用给他,」似乎害怕兒子退貨,意猶未盡卻動作迅速的蓋上車廂,推推兒子要他快上車。「他常回來,你下一次卻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回來……」

「……沒事啦,真的。」

如果不拚命塞東西,如果不說這些無意義的話,除了對不起就不知道要說什麼。事到如今即使沒有剛猜到時的驚慌與厭惡,卻也不知道該用什麼的表情語氣相處比較好,所謂的普通,已經忘記了。

「……再見,我走了。」

發動車子離開,後照鏡裡的人影越來越小,李光博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的路,打開音樂。

下次回來的時候,或許會比現在更有靠近的勇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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