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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軟,傳來細微的顫抖,分開時看到的表情卻很平靜,眼神困惑。

「你想死嗎?讓白髮人送黑髮人?」

我帶著笑,看他眼裡的認真與動搖,手不由自主的在這可以碰觸的鬼魂身上游移。

「不知道……我為你說不再出現感到心痛,卻又為你想殺我的理由感到喜悅,親吻鬼魂的我或許根本就是瘋了……而你,不該問一個瘋子想死想活。」

「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就算你不再來,我也無法忘卻你的寂寞,我還是會在月色下等待時間走過,年年想起你現在的模樣。」

他表情複雜,輕輕嘆息。

「你能碰觸我,是因為我奪取你的生氣,想帶你走,又不想讓你懊悔憎恨,發現,總在發生之後,遺憾,總是比所想的要多上許多。」

「那麼,等我父母大去,你再來帶我走,到時候,你就是我唯一記掛的了。」

他看著我,不言不語,只是以唇貼近,繾綣相纏。

而我,雖然動情相應,身體卻漸漸的流失氣力,沉重,理解何為失去生氣,卻不害怕。

然後,我彷彿在失去意識時聽到了嘆息。

他終究還是走了,一如以往,沒有承諾。倒在窗檯邊的我伴著酒瓶,第二天倒是很紮實的被念了一頓。

次年,他沒有出現,連續兩夜,我守候至天明,無法想像自己的表情。

那年夏末,我自鄰居家的庭院裡,移植了曇花在那窗台外的可見之處,雪白的花朵在完全盛開時甚至有排球般的大小,雖然不知搬了家後是否能有一樣的盛況,但我想,至少,在往後等待的日子裡,我可以在月下觀看花朵綻放的瞬間,守住承諾,等待那屬於我的鬼魂。

第十三年,經過一年的照顧,曇花在夏初時蔓出花莖,含苞,關節不好的父母早在前年便將房間搬去一樓,而我,終究也跨過了三十的年歲。

父母幾次安排相親,勸我結婚,都被我婉拒逃脫,工作繁忙心性未定始終是個好理由。

那年月夜,窗台外的曇花很配合的盛開了,高潔而華麗,一朵又一朵,將月光的璀璨轉換為娉婷香氣,明知一夜即凋,還是會讚嘆那份美麗。

我帶著笑,在月下欣賞著只屬於月下的花朵,但他還是沒有出現。

我仍是冰著一壺酒,兩只杯子,等他,即使他不再出現在我眼前。
但我知道……他,一定在,隱於黑暗,融於月光,靜靜看著我,還是很寂寞。

其實我也是,這樣的等待,其實也很寂寞,因為有目標,因為距離的若有似無,所以更寂寞……他忍耐著,想要放棄,等我放棄,或者,等待能帶我走的一天,亦或,崩潰的那一天。

而我……忍耐,寂寞,看著花開花謝在回憶裡守候,等待他放棄堅持,陪我等到那一天。

第二十年冬末,母親過世,送走了最後一位親人,父母都得享高壽,晚年也平靜舒坦,只是遺憾沒能看見我娶妻生子,做了一輩子的同堂夢,而我終究沒能讓他們兩老抱到孫子。

一直勸我不要太任性,不要太挑剔,但我只是有了約定,到死無法說個明白。

看見手的那一年,我還是學生,見到他的那一年,我近三十,而今,近四十,雖然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輕,但我早已不再年輕,每年的守候,對於不太能熬夜的年齡來說漸漸吃力。

第二十一年,也許就像他死去的那個時候,這間屋子也是只剩下一個人,曇花盛放,我還是拿著冰鎮的酒,兩只杯子,走向窗台,等待,今年,今夜,應該會出現的鬼魂。

他,還是沒有出現。

空空的酒瓶,酒杯裡卻有淚水滴落,黎明前的天空沒有月亮,窗外,曇花凋謝。

我掩著臉,不明所以的哭泣,不想停止,心裡有些東西確實的在瓦解著,而我,不懂的東西難道還是太多了嗎?

那一瞬間,我的確,有遺憾,也有怨恨,想著自己到底是為什麼死守著十年又十年,卻終究……還是想起了那聲寂寞的嘆息,在他的溫柔理領悟殘忍,終究,我記得他的寂寞遠勝過自己。

孤單的樓房,空曠的樓房,我也是孤身一人。我可能放棄了許多,也還是不知道究竟得到了什麼,然而,如果他就像曇花,那也許我還是得到了很多很多。

第二夜,他依舊沒有出現,我卻已心情平靜,他說過不會再來……於是,我想讓守候成為吊謁,至少有人奠祭他,至少我會記得他。不焚金紙,沒有香煙素果,但他有我的時間和我的酒。

第二十二年,我仍是獨自坐在窗台前,放上兩只酒杯,看著花,打著瞌睡又轉醒。

他坐在我眼前,眼裡是不捨的責備,伸向我的手卻是憐惜眷戀。

我輕輕的,也許有些得意的笑了,拉過他,抱在懷裡,感覺他因我流失的生命而變成確實的觸感,然後,深刻的感受到過去是何其的寂寞,把頭埋在他黑色的長髮裡,既想哭,又想笑。

我吻著懷裡的他,唇舌相纏,渴求著感受對方的存在……這次,我不用,再醒來了。


明年,在這屋裡,我們還是能賞花,聽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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