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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隻極白極美的手。

孤單搭落在螺旋樓梯的扶手頂端,蒼白的長度未及手肘,是如此幽靜輕緩的落在扶手上,彷彿它看不見的主人,優雅的將它靠在上頭。

很深很靜的夜裡,非比尋常的蒼白有如凝聚了空間中剩餘的光線,柔柔的,像是一步一步,那孤單的手緩緩自扶手上滑降,彷彿響起了清脆的聲音。

有,又好像沒有。迴盪,有若幻覺。

美麗卻無血色的蒼白上,玉鐲翠艷淨透,孕育著光芒隱隱閃爍,讓耳邊有如聽見那上佳的玉質輕碰鳴響,聲聲清脆。

手逐漸自樓上走下,沉穩孤寂。

很慢,很慢。

我站在一樓,看它幾乎到我的眼前,卻又緩緩靜靜的消失,就像它來的時候。

原本睡不著下樓喝水的我,這時才想起手中早已不再冰涼的冰水,含著水,腦袋裡全是那隻美的讓人忘卻恐懼的手。

帶著玉鐲,應該是女人的手……

想起記憶裡的畫面,修長勻稱的手指感覺不像是女人的,那很白很美的手很適合那隻玉鐲……可是不是女人的話為何要戴上鐲子?

真是奇怪的鬼。

猶記得扶手上從未出現影子,是人的話也不可能只有一隻手……

嘖,該睡了,這樣的鬼也許不會再看見,又何必去想那美麗的手究竟是男是女?


次日的夜晚比前夜更加澳熱。

硬生生的被熱醒,有些挫敗的下樓打開冰箱,拿出冰水,邊走邊喝打算回樓上,卻又在昨夜看到手的位置,看到了近似的景象。

是腳。

只有一隻。
清晰而孤單,白皙而蒼涼。

但是很美。

不知怎麼的讓人覺得跟昨夜的手是屬於同一個人。

赤足緩緩步下階梯,儀態萬千。

步下,步下……好想知道那足踝以上的部份是什麼樣子。

好安靜。

比起手的位置,那孤單的腳多落下了一個階梯,有些猶豫的感覺。

也比昨天更靠近我。

依舊在凝視間忘卻恐懼,看著那非人的東西失神。

然後它又消失了。

深夜的階梯上空空如也,夜風經由樓梯自樓上而來,映在階梯上的清冷光線分不出是路燈還是月光。

突然覺得有些哀傷,也不知道是為了那以片段出現的鬼還是也許不會再看到這件事。

我拿著水回到寢室,如果是恐怖片就會在我抵達階梯的頂端,回房間打開門的時候發生什麼,可是什麼也沒有。

自那天起,就沒再看過了。難得的我跑遍圖書館,以及一切可以查詢土地紀錄與里俗傳說的地方,只是,在漫長的人類歷史上,其實並不存在沒倒過死人的土地,未曾留過名聲的美人也是多的超乎想像。

什麼都沒有查到,一個月的夜晚也沒等到。

我以為我不會再看到了。

一年後,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場景,喝水的我佇立在一樓樓梯的底端。

白皙孤寂的手在樓梯的頂端,美麗的讓人哀傷。

但是心裡又很高興。

此後,每年,鮮少回家的我定期在暑假返家,假裝是個乖巧的好學生,其實只為了短短兩天的夜晚。

它也每年都出現。

大學畢業,研究所畢業,當了上班族,時間不再是那麼自由,但我仍舊從未缺席,就像著了魔一般。

在盛夏澳熱的夜裡,喝著冰水,十年來已經不會害怕,卻累積著勇氣。
在手即將消失的前一刻,我握住了它。

毫無溫度,彷彿冰冷,然後錯愕似的消失在我的手掌間。

次日的夜晚,像是我心中最壞的打算般,超出了該出現的時間卻不見蹤影,心裡嘆息,卻不後悔。

低頭回憶著過去的十年走回房間,樓梯的頂端卻有個身影。

雪白的外掛,玄黑鑲金的腰帶,烏長的頭髮,帶著玉鐲的美麗的手,赤裸美麗的足與足踝自下襬若隱若現。

白晰的膚色彷彿吸收著周圍的光線,俊秀的臉帶著英氣,墨色深幽的雙眸凝視著他。

男人,英俊美麗的男人,而今,仍是俊美的鬼魂。

猜測成為真實,我卻沒有因為他的性別而失望。

「為什麼?」

清雋的聲音非常乾淨,完全沒有鬼片裡陰風慘慘的味道。

「不知道。」

不知道為什麼毫不間斷的凝視十年份的夜晚,不知道為什麼握住你的手,不知道為什麼好想知道你是誰……

不知道為什麼在年復一年的重逢裡為你的逗留感到心痛。

昨天是十五的月夜,今天是缺了一點點,幾乎看不出不圓的十六,原本你不會再出現的夜晚。

我走上最後的階梯,看望彼此的困惑。

「……我想,我只是,想見你……聽聽你的故事,想知道你是誰。」

「二十個夜晚,你從未問過。」

「這些日子之前,你也許視我為路人,二十個夜晚之後,也許你能視我為朋友……而我,才能問想問的事。」

「我已經死了。」
男人的眼神一瞬間很哀傷,夾雜著困惑看向自己。

「我不在乎。」

「……我知道……我知道……」

男人苦痛參半的表情裡有著更複雜的東西,我的身體裡彷彿有什麼隨之抽痛。

忍不住拉住他。
「我知道你得走了,至少告訴我名字。」

男人的表情一瞬間有些驚訝,哀傷仍在,卻苦笑著搖搖頭,再次消失在手中。

第十一年,我不再喝著冰水等著他,而是頭一次準備了冰鎮的酒,在樓梯口等著他,在樓梯旁的窗台看月亮。

凝結的水在月光偏移間累積,流淌滴落,然後我毫不吝惜的等待得到了身後幽幽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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