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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被這麼一說好像又有點害羞。「反正被偷看我也不會知道,你還是偷偷看好了,你說不客氣,」邢維深呼吸搓胸口,再緩緩吐氣,表情認真嚴肅。「我突然覺得好像、有點、嗯,還滿害羞的,你偷偷看好了。」

李光博拎著背包,輕笑地搖頭,也沒回答他是不要要偷偷看,只是一路笑著上了邢維的車,完全不問會被載去哪,只是看著窗外發現正遠離台北市,漸漸來到他不認識的地方。

果然,要活得不無聊,就要有踏入陌生之處的勇氣和旅伴啊。

「看到什麼好笑的?」

邢維邊開邊找停車位,眼角看見李光博靠著車門凝視窗外,近乎竊笑的表情非常愉快,忍不住想知道外面是什麼東西這麼好玩。

「嗯?」李光博回神,偏頭,邢維好奇的側臉忽明忽暗,白天那一點點的憂鬱,在這樣的凝視裡緩緩沈澱,忽然有了不會被擾動的寧靜。

「我說,看到什麼好玩的嗎?」邢維發現李光博望著他半天不說話,好奇心更重了。「你好開心。」

「沒,沒什麼。」李光博懶懶地坐著,放縱自己去凝視。「只是難得坐在副駕駛座,看什麼都有趣。」

「就這樣?」

「請說我童心未泯。」

「嗯,很可愛。」本來就很可愛……邢維正因為李光博的聲音表情而偷笑,目光一掃陡然銳利!「啊!你先下去幫我佔停車位!那邊有台車剛走!」

邢維看李光博懶懶的樣子連忙推兩把,李光博坐起來眼睛一掃就知道邢維指的是哪裡,注意一下前後來車後開門下車,穿越馬路,站在白線上等邢維掉頭過來,趁等待的時間張望一下附近的店、覺得自己這樣好像奇怪的傻子,沒多久邢維回來把車停好,開開心心地帶著他鑽巷子。

果然不是路邊啊……李光博沒問吃什麼,很多時候他喜歡保留這份樂趣,與其聽到太多的形容詞,他寧願什麼也不問地接受推薦,享受遇見的樂趣。

一轉進巷子就遠遠看見白底紅字的招牌在發光,老舊卻擦拭得白亮的冰櫃裡,黑白切、還看到鵝肉,老闆端著麵線往店裡送還不忘喊『裡面坐!』,邢維已經很熟練地拿著菜單跟鉛筆找位子坐。

「交給你點。」在邢維開口之前把單子推回去,邢維眨眨眼笑著說好,點盤鵝肉、燙青菜、麵線、麻油豬肝,平凡又配得有些不倫不類,既然是來嘗鮮滿足口腹之慾,健康什麼的通通放一邊。

反正等等要跑步,還是很健康的。

等吃下肚,也不用邢維問好不好,李光博一眸子的笑意帶點困擾,看得邢維只能笑問怎麼這種表情。

「晚點要跑步,所以不能吃飽,」而且照養生原則,飽食本來就傷身。「真想放膽吃啊。」

「不錯吧?」邢維嘿嘿笑,李光博果然喜歡調味清淡卻滋味濃郁的食物。「我很喜歡這家的鵝肉。」

「嗯。」李光博並沒有食不語的習慣,基本上在外頭交際、和朋友聚餐,根本不可能養成這種習慣,但碰到真正喜歡的食物,李光博就會懶得說話。不過邢維說了些瑣事笑話,還是會笑著應兩句,大多時間都在分心回想到這裡的路線。

坐在車上的時候不專心,下次自己開車來不曉得找不找得到……

「……等等我畫地圖給你。」

李光博驚訝地回神,就看邢維把最後一塊豬肝推到他面前,轉身又去拿點菜單和鉛筆,把菜單翻到背面,一手喝湯一手慢慢利用背面空白畫起地圖。

先畫出最靠近這裡的捷運站,簡圖把遙遠曲折的距離變成簡單的路線,主要的地標、路名……李光博初始還在佩服邢維還真會畫地圖,畫到最後發現紙不夠時,李光博毫不掩飾的哈哈大笑,邢維則是一臉尷尬地看著他──不小心失手……有必要笑成這樣?

「……我再畫一次。」

「不用了,邢維,吃完記一下地址就好,」李光博把紙筆推一邊,撈完麵線直接站起來。「這世界有種神叫google──我可以去拜一下google地圖。」

邢維愣了愣,李光博卻已經結完帳拿出手機,在店門口看著門牌輸入地址,等邢維回神唽哩呼嚕地把麵線喝完衝出來,李光博已經連路線圖都查好了。

「你……」邢維一邊掏錢包一邊回頭問老闆剛才多少錢,老闆一臉奇怪,李光博已經笑著跟老闆說抱歉和下次再來,拖著邢維離開巷子。「喂,小光。」

「嗯?」確定邢維真的跟他走,李光博才放開手。

「你要請客啊?」

「誰說我要請客?」

「那我那一半多少錢?」

「我討厭拿零錢。」

啥──!?邢維傻眼,這是什麼任性發言,快走幾步靠到李光博身邊看見那滿臉笑容,才發現自己根本被耍了。

「下次吃飯我結帳。」

「當然,」因為很近,走沒兩步便回到車子旁,李光博敲敲車頂,邢維聞聲望來。「記得把油錢也算上,別讓我佔便宜。」

「反正你討厭零錢,」小光,你人也太好了。「等集滿一千的時候再一口氣算。」

一千?天曉得那時候還算不算。
「是你喜歡請客吧?」

「囉唆,油錢再怎麼貴也很難算,」轉念一想,邢維樂了。「還是你這麼喜歡坐我的車?李先生,常搭車很快就滿一千囉!」

「常搭車?」我們不順路!「難道你還希望我天天陪你跑步?」

「欸?好主意!所以不行嗎?」

「……我並不指望自己健康得發光。」照小雅的說法是什麼來著?喔,對,健康得散發出礙眼神光。

邢維雖然不太懂發光的含意,但還是能猜出這是『很健康!!』的意思。如果真的要……嗯,健康得發光,別說李光博,他大概也做不到。人一累,回到家就只想睡,光是在公司說出要去跑步游泳,就已經會被不少人報以驚恐的目光。

「……我本來想說有個伴,至少可以維持每天運動的宏願。」唉。

「既然是宏願,先去找間廟燒把香,認真跟上面討論一下如何還願再說吧。」李光博沒好氣地挑挑嘴角,差點沒說既然是宏願那就放棄吧──運動是好事,就算運動計畫天天破滅,但人不可以失去夢想對不對?

「不然改成每週如何?」

「你有這麼無聊寂寞嗎?」幹嘛非要找我。

「跑步是很孤獨的運動啊,」邢維開著車,路燈映照的景色漸漸有入山的感覺,卻離塵囂不遠。「沒有辦法說話,跑到一個階段之後,聲音什麼的也消失了。自己跑的話,在終點之前可能就軟弱了,跑動的時候是孤獨,回程慢慢走的時候雖然很暢快,但很累也很無聊。」

邢維說不出寂寞,實際上他也不清楚那是不是寂寞,只是走著走著,就不想總是一個人。

不管是不是因為跑步,一個人,總會在某些時候浮現少了什麼的感覺。

李光博淡淡地說了『這樣啊』然後不再說話,車上恢復短暫的安靜,大約又開十分鐘,位置已經不是山腳而是山中的某個地方,邢維停下車,黃色的路燈照著一地的落花落葉,李光博下車,順著逐漸被黑暗吞沒的山路望去,一片錦繡斑斕。

沒什麼車,沒什麼人,偶爾一片葉子打兩個漩落下,跌在前一片葉子上發出很輕很輕的聲音,原本應該聽不見的聲音卻意外的聽見了。

「……不是春天了嗎?」應該說,春天都快要結束了吧?北台灣的冬天突然撤退,春天登場的匆忙,眼看天氣時不時熱得像夏天,為什麼還會有變色的葉子片片落下?

李光博只認得開滿白花的油桐,那些錯亂了季節的樹木,在亮黃的路燈下華麗得讓人移不開眼。

「梧桐和桃花心木是春天才換葉,」邢維俐落地換好衣服鞋子下車,看李光博的表情就知道他沒空偷看。「很漂亮吧?白天也很漂亮,等這些變色的葉子掉光,就會變成整樹的綠葉,然後夏天就到了。」

「然後距離你送我粽子就滿一整年,」李光博收回目光,開始動動手腳做伸展熱身。「今年還送嗎?」

「送!為什麼不送!」邢維說得豪氣干雲盪氣迴腸。「我媽的粽子每年都限量搶購──竹葉、荷葉、月桃葉,南部粽、北部綜、江浙粽,甜粽、鹹粽、鹼粽,你選吧。」

「……你也賣得太順手。」當你媽真不是一般的可憐。

「我沒有賣粽子。」壓腿壓腿。

「我是說賣你……令堂。」可惡,差點就變成粗口。

「我們家是大家族,」邢維努力伸展,嘻嘻笑的站起來左彎彎右彎彎,完全知道李光博剛才為什麼頓一下。「簡單來說……我媽是大廚,料的調味是我媽負責,包的時候就是各家的嬸嬸嫂子通通一起上,然後粽子就會一大鍋一大鍋的好,再拿去送給比較熟的朋友,所以每年都可以偷偷預定個幾顆。」

「……家賊難防。」每個死小孩都偷幾顆,還有可以送人的嗎?

「哪有,」邢維撇撇嘴,開始慢慢的往上跑。「我都有先說。」

邢維沒說自己才是被外甥姪子搶粽子的那個,畢竟說出來真有點丟臉,他慢慢的提高速度、調整呼吸,腳步聲和輕微的呼吸聲靠近,李光博沒有跑在他旁邊,只是不近不遠的跟在他身後。

安靜的山路只剩下樹的呼吸和人的呼吸,偶爾一輛車開過,經過身邊,掀起地上的落葉一陣翻騰,細碎聲音被逐漸沈重的腳步踩在鞋底,李光博抬頭,視線越過邢維,看著落下的花和紅葉與自己擦身而過,然後回到那個背影。

放空大腦,呼吸聲和腳步聲逐漸重疊,跑山路比跑操場或跑步機累,於是漸漸腦中也只剩下『跑』這個的意念,感覺身體被熱氣籠罩、大腦似乎有點恍惚、輕微的耳鳴中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彷彿被無限放大。

李光博不知道跑了多久,邢維依然穩定的跑在他前面,他卻有點跑不動了。

我體力有這麼差嗎……李光博咬牙維持呼吸的頻率和腳步,那種擠不出力氣、幾近窒息的痛苦包裹他,努力又往前踏兩步,李光博決定不勉強自己,他降低速度、改為步行,比起逞強昏倒,承認自己體力比較差然後再慢慢訓練比較實際。

邢維跑了一陣才察覺跟在身後的呼吸聲不見了,他回頭,李光博模糊的身影在燈光外的黑暗中,他原地跑幾步,發現李光博已經邊走邊伸展,只好又跑回去。

李光博呼吸還沒恢復,就看見邢維跑回來,正想說你先跑,我會慢慢走上去,邢維啥也沒說地就抓住他的手,拉著他重新慢慢地往前跑。

手被握住、手臂貼在一起,熾熱的溫度和汗水赤裸的傳來,還沒減速的心臟瞬間工作得過於賣力,跳動得胸口發疼,李光博想掙脫,邢維卻抓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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