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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覺得這種寒冷又安靜的雨聲,讓呼吸間的狹小方圓自成世界。如果溫暖,那就足夠了;如果寂寞,也幸好不會太大。

三分鐘的等待在這種安靜裡失去了意義,重量完全放在自己身上的邢維,彷彿連溫度也浸得自己滿身,喝了酒的人總是特別暖,而這種依賴也不令人討厭。

難道真是好人當太久了?

李光博仰頭在雨幕中呼出一片白氣,覺得自己莫名其妙撿了個麻煩回家應該要更煩躁或更不開心才對,然而心情卻意外的安穩。或許,隱隱有些巧遇了什麼有趣的故事、看見有趣的貓狗之類的輕快,就像是看膩了的景象中多了一盆盛開的花,即使不怎麼喜歡也會為這偶然的驚艷多出一絲好心情。

計程車在李光博開始覺得很難撐住邢維的時候恰恰停在面前,七手八腳地把人塞進後座然後自己也坐進去,報了地址之後又是一陣安靜。

夜晚的計程車司機多半都有載酒客的經驗,聽到邢維的咕噥聲抱怨兩句,摸索著抽出塑膠袋就塞給李光博,怎麼也不覺得自己得跟著挨罵的人只能尷尬的說謝謝,畢竟如果真的有萬一……不用多賠洗車費也是好的。

邢維的酒品好,在車上也安靜得什麼都沒發生,等辛辛苦苦到家,李光博終於鬆口氣地把人扔沙發,自己回房間放東西鬆領帶脫外套,打算翻出薄被給外面那位頂一晚的時候,那個『萬一』發生的聲音讓他渾身一僵,接著翻出臉盆心中幹聲連連就往外衝,終於在下一口噴出來前減少災害,酸臭難聞的味道充滿整個客廳。

「媽的……」有夠倒楣,我上輩子是欠你多少?

「……好難過……」邢維邊吐邊閉著眼睛呻吟。

廢話!
心裡一邊詛咒對方明天最好頭痛到在地上滾,一邊好聲好氣的哄著邢維自己抱住盆子吐,半架半拖半哄的把人帶到浴室去扔著,再苦哈哈地回到客廳把窗戶全都打開,迎著冷風一陣哆嗦。

寧願冷死也不要噁心死……

新鮮嘔吐物的氣味跟溫熱手感在寒風中也不過降低那麼一丁點噁心的程度,但不清理難道真的放著風乾?更別提外面還在下雨……只能感動自己沒在地上鋪地毯,既不難清理也不怕發霉。

戴起手套清理地面,液體大於固體的狀態讓李光博瞭解為什麼邢維沒喝多少卻還是醉了……難怪這傢伙會吐……不覺得自己有潔癖卻拿起漂白水開始消毒去味的李光博想起那一杯杯的烈酒,這麼燒胃的東西能忍到現在,果然是非常難過的吧?

這麼想著,覺得自己倒楣的李光博輕輕一比,心情又好了些,嘆口氣吐槽自己真容易想開,苦笑著說服自己說不定哪天失戀也有人這麼倒楣一次,姑且當儲值。

反正所謂的因果循環,不就是儲值嗎?儲多少,用多少,沒有跟老闆感情不錯打折這種事,但偶爾可以碰到特價優惠,那就是俗稱的運氣了。

清理之後味道終於逐漸散去,那位肇事者已經在浴室失去聲音。
下班之後還折騰這麼久實在很疲倦,但他還是去浴室把人挖出來,擰熱毛巾把人擦一擦後重新丟回客廳沙發,關上窗戶杜絕寒冷的同時彷彿也將什麼東西隔絕在外,無聲的混亂又重歸寧靜。

一直到李光博洗完澡帶著客用的被子坐到沙發上,都不了解這樣的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

先是抱著被子坐在一旁,呆了一陣子後才抖開布團為對方蓋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坐在沙發邊怔愣地望著那張臉發呆,只是突然很想這樣待著。

安靜地聽著呼吸,看著一張睡臉,彷彿這就是全部。

可是現在這樣的心情並不是愛情,只是寂寞了。

身體累了,心也倦了,所以不想動;因為不想動,所以想要停留就能過得很好的地方,他一直想要,只是這個人剛好在這樣的夜晚睡在他旁邊而已。

李光博忍不住打了哈欠,實在是累了,想著總是用不完的年假,傳簡訊麻煩同事請假後,他倒在沙發上微笑伸懶腰,轉頭就看見被他壓住的男人邊睡邊皺眉頭。

忍不住笑著伸手撫摸皺起的眉頭,溫暖的感覺從指尖傳來,難以言喻的親暱,想偷襲的念頭瞬間湧上,但最後終究只是在這倒楣傢伙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晚安。」

好人做到底,那至少也讓我親一個吧。


● ○ ● ○ ● ○ ● ○ ● ○ ●


邢維醒的時候只感覺到難以言喻的痛苦。

頭痛,喉嚨也乾澀發苦,稍稍移動就從胃部傳來強烈的噁心感,勉強爬起來時一陣天旋地轉,身體又軟又重。

頭埋在手掌中,嚥嚥乾澀的喉嚨,忍耐壓抑噁心感,用緩慢小心的呼吸沖淡宿醉的痛苦,片刻之後才抬起頭。

這裡不是他家。

邢維的表情彷彿愣住了,又好像早已知曉。

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酒吧的音樂和低聲交談裡,記得有個人跟他攀談,壓住他的杯子阻止他繼續喝下去……聲音很好聽。

不太記得到底說了什麼,從胃燒起來之後……嗚……

頭好痛……想吐……

邢維猜大概是昨晚有好心人把他撿回家──應該就是跟他聊天的那個──既然醒了就應該快點離開別賴在別人家,可是……

現在移動好痛苦……噁……

想喝水又不好擅動別人的物品,而且離開前也想當面跟主人道歉道謝,邢維把頭又埋回手掌間一會,才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找洗手間把自己關進去。

吐是吐不出來只能乾嘔,上完廁所,用冷水洗臉漱口後總算好一點,開門就看見一個睡眼惺忪的男人给他遞毛巾。

邢維一瞬間不知道該說謝謝,還是該說對不起吵醒你,在他愣住的時候男人又朝他遞了遞。

「……謝謝。」

乖乖拿過來擦臉,男人點點頭表示聽到了從他身邊鑽進洗手間關上門,邢維這才驚覺似乎不應該守在門口,只好又回到客廳發呆。

等李光博梳洗完畢神清氣爽地出現在客廳時,邢維已經坐著睡著了。

「搞什麼……」李光博哭笑不得地靠近沙發,想抽起被子給對方蓋上,沒想到一拉被角邢維就驚醒。

臉對著臉的距離非常靠近,邢維的雙眼交錯著清醒與迷糊,怔怔地愣著不知該怎麼辦。

……真想親下去嚇死他……惡作劇的念頭非常強烈,李光博看著眼前的呆臉就覺得親下去的反應一定更好玩,但昨天人家睡著之後偷親一個當過夜費還可以,清醒後親一個陌生的直男就有點下不了手。

笑一笑地退開,在對方想好要說什麼之前,李光博很體貼的暫時跳過增加宿醉痛苦的話題,而是轉身離開,沒多久帶著一大杯冒熱氣的飲料和解酒液回到客廳。

「頭很痛吧?先喝這個,」把小瓶子塞進邢維的手中,看對方很感謝很尷尬很抱歉的喝下去後,才把手中的大杯飲料拿給對方。「溫的蜂蜜檸檬水,喝下去會好很多。」

「……謝謝……」因為非常需要水分,所以邢維沒有矯情推託,想著早點喝完早點恢復就可以早點離開,實在不好意思再給眼前的人增加麻煩。

「不客氣。」李光博自己也拿了一杯水慢慢喝,他雖然稱不上低血壓,但睡眠不足的確讓他沒胃口,索性拉把椅子坐在邢維面前,拿對方拘謹忐忑的表情培養胃口。

「那個……不好意思……」被人這麼似笑非笑的盯著,邢維無法開心也無法生氣,只能轉移注意力。「……昨天麻煩你了……謝謝。」

「你完全都不問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什麼或說了什麼。」

「呃……」聽說我喝醉很乖巧的啊……難道我做了什麼?「在酒吧裡的事情勉強還有一點印象。」

「勉強?」李光博眉毛一挑。

邢維梗著脖子眼神閃爍地點頭。

「嗯,好吧,那我們從你勉強還有印象的地方開始說,」唉唉,難得欺負人果然有益健康。「你昨天去的地方,是GAY吧。」

GAY……
「你說的是那個……唔……」邢維有點錯愕,與其說踩到雷,不如說覺得自己妨礙到那圈子的純淨度或愉快度,有種籤運太好的意外與惶恐。

「對,就是同志,同性戀,而我,是貨真價實的GAY。」

「呃……」因為除了宿醉完全沒事,邢維突然不知道該不該感謝對方手下留情。

「不管你想說什麼,總之,下次別再那種地方喝個爛醉,不是每個人都像老闆或者我一樣好心,尤其你這種類型很多人喜歡。」

「很多人?難不成你也喜歡?」邢維哭笑不得,在女性的世界裡他不是被騙就是滯銷,在同志的世界卻還算受歡迎?

「喜歡啊。」

李光博說得言笑晏晏,毫不避諱的坦率眼神讓邢維自暴自棄的玩笑哽在喉嚨,好半天才低低的說對不起。

「謝謝,下次我會記得,抱歉讓你擔心。」

其實沒有擔心,但被邢維這麼一說彷彿自己真的很在意這個人,李光博愣了愣,笑著接受自己被反將一軍的感觸。即使對方或許沒這個意思,但那瞬間他的確有了『該不會我真的在意吧』的念頭。

「那你下次千萬別落在我手裡。」

邢維也笑了,解酒液跟水分發揮效用之後讓此刻的笑容顯得更輕鬆,說起來他真的得好好感謝對方……啊。

「抱歉……你叫什麼名字?」

「在酒吧的時候我說過啊。」

「……抱歉。」勉勉強強剛好沒記住。

「李光博。」

「謝謝,呃……所以我昨晚有做什麼嗎?」回到原點,既然對方點出來,那想必他惹了什麼麻煩。

「吐了一地。」

接著李光博依然從頭說起──從他摸出邢維的皮夾結帳,到扛著人上計程車再到家,清除深夜的慘況還好人做到底的幫他擦臉脫外套,箇中艱辛輕描淡寫又恰到好處的增加邢維的愧疚與尷尬,末了還不忘補上『沒關係,不用介意,我就是好人做到底。』的一劍,邢維低垂的頭幾乎埋進膝蓋裡。

「抱歉……如果需要洗地毯洗衣服什麼的清理費,請務必讓我負責……」

「那倒不用,」看邢維堪稱精壯高大的身體縮在沙發上,聲若蚊鳴道歉,昨天晚上的同情心又浮現出來,想了一下,突然不忍心再捉弄下去。「開心點就好。」

邢維愣了愣才瞭解對方的意思,熟人親友的同情往往令人覺得格外煩躁難堪,李光博含蓄的安慰雖然也是一種同情,卻讓邢維覺得落魄也瀟灑。

「……你不用上班?」唔……說謝謝好像有點害羞,解釋又很尷尬……

「我請假了,」李光博笑得輕鬆。「反正假用不完。」而且天曉得你會醉到什麼時候?

「抱歉,」不想一個人回家喝悶酒,但城市裡並沒有可以在人群中買醉又不惹麻煩的地方……邢維尷尬的站起來,腳步仍有些不穩。「那我走了,不好意思打擾你這麼久。」

「嗯……先坐下,」李光博看看對方,壓壓手讓對方先坐下,然後在對方嚇一跳的表情中伸手摸向頭頂。「別怕,我知道你覺得奇怪,但我又不會吃了你。」

邢維望著對方溫柔的眼神,雖然不適應,卻也沒什麼惡感。在疑惑對視的同時,一直到剛才都只是被壓抑的混亂感和憤怒似乎也漸漸平靜,奇妙的體驗讓他不自覺地望著,直到李光博又露出笑容。

「人偶爾可以遇見一些幸運,所以呢,我現在準備出門上班,而你可以在這裡待到心情平靜了再離開。然後,聽著,當你離開這扇門,告訴自己,你做的已經足夠了──被騙也好、五百萬的問題也好、訴訟或者追緝也好,沒有必要特地去遺忘,落魄者的驕傲就是盡心盡力,而我覺得你很認真。」

摸著頭頂的手像在安撫小孩,透過掌心的溫暖讓邢維覺得自己確實地被安慰了。

「……該說你的確很會安慰男人嗎?」完全無法討厭是因為技術還是氣質呢?

「多謝誇獎。」李光博笑著收回手,邊走回房間換衣服邊交代例如水的位置、邢維的雜物放在哪、離開的時候關上門就鎖住之類的事,沒多久邢維就看著西裝筆挺的男人重新出現在他面前,對他說再見。

屋主離開,大門打開又關上,邢維倒回沙發,以為自己放空,雙眼卻逐漸濕熱,最後忍不住抬手摀住雙眼,安靜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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