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ales的黑貓館

這裡是劍塔市。

很久以前愛麗斯追著兔子來過的地方，在很久很久之後，變成了有人類也有精靈的都城。

只不過，人類越來越多，那些會說話的生物就越來越安靜。

其實……也不一定是安靜。

小布朗尼走過一個街角，看見一群貓聚在一起，剛開始聽見幾聲喵喵叫，然後喵喵叫變成了別人聽不懂但他卻聽得很清楚的話。

『喵～我說，最近樺樹街十二號的那個老太婆脾氣更差了！你最近有被追打嗎？』

『喵～哈哈哈哈～～』

小布朗尼聽到笑聲終於忍不住停下來，靠在貓咪們應該看不到的牆角，小心的偷聽。

『我最近沒去那裡，兄弟，』剛剛發出狂笑的橘色虎斑貓用腳掌拍拍身邊的三花貓。『真遺憾，我最近都在洛林街。』

『『喔～～洛林街！』』貓咪們發出驚嘆。

『那邊37號的咖啡店，裡面的人都好好啊……』灰色虎斑貓舔著嘴巴地感慨。

『說到這個，裡面的那個雪莉，真是正啊……？！誰在偷聽！？出來！！』

小布朗尼苦著臉走出來，他只是腳酸動一下……

貓咪們上下打量。
『雖然最近聽得懂我們說話的人類變少了，』橘色虎斑貓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但不管有沒有聽懂，現在年輕人真是啊……』

『年輕的貓也是啊！』

『都是被人類教壞的！』

「那個……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小布朗尼還抱著採買的東西，原本真的只是經過而已。「但我很久沒碰到會說話的貓或任何東西，所以一時忍不住……」

貓咪們面面相覷。

『我們好像誤會他了？』

『嗯，說實話，好久沒碰到能聊天的人類，如果是我們一定也會忍不住靠近一點。』

『也很有禮貌啊！』

小布朗尼想了想。
「我可以跟你們聊個天嗎？」

貓咪們坐正身體。
『當然可以，孩子，我們很榮幸。』

可是要聊什麼？雖然想說話，可是一時之間布朗尼也不知道該聊什麼，尤其對象還是貓。

「你們說的咖啡店是個怎麼樣的地方？」

『喔喔，這個啊，他們那邊的雪莉也是會說話的貓。』

『也比我們聰明。』『她會算數呢！』

「還有呢？」

『店長叫做……戈培爾，是個很好玩的人，常常露出那種我知道我不該理你們但我很想給你們餅乾的表情。』

……這是大人嗎？
「還有呢？」

貓咪們歪歪頭，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可以去喝杯咖啡、跟雪莉聊天，或者在買東西的時候經過那裡啊！自己去看看嘛！』

小布朗尼低低頭，他沒辦法跟貓說育幼院的孩子沒錢去喝咖啡，但也許經過那裡是個好主意。

「謝謝你們，我會去看看……經過。」

『祝你幸運，孩子。』

「再見。」

喵嗚～～


「在想什麼？布朗尼？」

布朗尼從濾紙的咖啡末上移開視線，他的養父正湊近咖啡壺深深吸一口氣，表情滿足不已。

「你泡咖啡的技術又進步啦……如果畫花飾的技術也能進步就好了。」

「……戈培爾，你是要誇獎我還是虧我啊？」反正我就是畫不好……

「嗯……我很喜歡你的咖啡，身為養父，唔……表達期望？啊、嗨，雪莉，早安。」

『早安，戈培爾。』即使知道主人只聽得到喵喵叫，雪莉依然衷心回應。『早安，布朗尼。』

「早安，雪莉。」布朗尼把早就準備好的牛肉罐頭放在地上。


＊ ＊ ＊ ＊ ＊ ＊ ＊ ＊


布朗尼知道那間咖啡館的時候，他十二歲。

洛林街是商店街，其實他很常去洛林街，只是很少經過三十七號；那天聽了貓咪的介紹後，布朗尼開始經過三十七號的咖啡店。

在他十三歲那年的春天發生了一件事，咖啡店的老闆戈培爾突發奇想，想試試他那會算算數聽得懂人話的白貓能不能自己一個顧店，而戈培爾也真的這麼做了。

他留下一隻貓看店。

那隻貓會算算數會找零錢會聽人話，但你怎麼能期待她會磨豆子換桌巾端盤子呢？！

當然不可能啊！！

雪莉很低落的把店裡弄得一團糟，還好，當時在店裡幫廚的佛利亞太太是個大好人；所以，雪莉只要招呼客人、遞單子、打打收銀機、找零錢而已，這樣事情就好多了。

布朗尼有發現似乎都沒看到老闆，但直到有一天，他為了躲雨而擠在咖啡館的屋簷下、被擠出門縫的雪莉收留進店裡，布朗尼才發現——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在想什麼啊……」布朗尼喝著佛利亞太太給他的熱湯、吃著小餅乾，實在不太瞭解。

『我知道就好了……』雪莉也很難過。『雖然有點生氣……但我好想他。』

育幼院的生活是單調的、寂寞的，因為總是有滿滿的孩子們，所以不存在可以孤獨的空間，布朗尼看著雪莉寂寞思念的神情，給了一個承諾。

「以後我每天來幫忙好不好？我陪妳等他回來好不好？妳不要難過嘛……」

『你聽得懂我說什麼？』白貓嚇了一跳。

「啊、嗯，抱歉……我嚇到妳了？」布朗尼趴在桌上，小心地看著白貓的表情。

『喔，不，沒關係，』雪莉抖抖耳朵，表示不在意。『你知道的，很多人都聽不懂人以外的聲音，他也聽不懂……我是指戈培爾。』

「嗯。」

雪莉歪歪頭，凝視著布朗尼，讓孩子小小的手輕柔小心的撫摸她。

『你要陪我等他嗎？』

「嗯。」

『那好吧，謝謝你，』雪莉走過桌子，在布朗尼的手上蹭了蹭。『不是天天來也沒關係，動物看見的是真心而不是形式，你是真心的，所以我很高興。謝謝你……布朗尼？』

白貓的藍眼睛很漂亮，向他確認名字的表情非常可愛，看得布朗尼也笑了。
「是的，我叫布朗尼。」

『跟蛋糕的名字一樣呢！你吃過布朗尼蛋糕嗎？很好吃喔！我說服戈培爾讓我偷吃過一點，還有栗子口味的呢！』

「咦？啊、這樣啊……」布朗尼抓抓頭，「我是育幼院的孩子，這種點心……我沒機會吃到。」

『抱歉，』白貓很衿持地露出歉意。『那你下次來的時候，我就用那個招待你，朋友，這裡是咖啡館呦！咖啡的話，巧克力摩卡好嗎？那就這麼說定了喔！』

「咦、咦、啊、哦……嗯！」

雨停了，布朗尼愉快地離開店裡。

信守承諾的布朗尼陪雪莉度過一整個夏天。

他知道雪莉討厭喝咖啡卻聞得出咖啡的好壞——『因為我是戈培爾的貓啊！』雪莉總是很自豪的這麼說，附帶一提：『戈培爾老是騙我喝咖啡，但我還比較喜歡他泡給我的香草茶。』

在他真的見到戈培爾之前，他就已經聽雪莉說了很多很多：戈培爾不喜歡吃胡蘿蔔，但烤成派就喜歡；戈培爾喜歡甜甜的酒和起司，吃到喜歡的東西就會露出小酒窩；戈培爾對於他不能養的貓總是很掙扎很難過、戈培爾有好聽的聲音、好看的笑容……

雪莉非常非常的喜歡戈培爾，等那年秋天戈培爾回來之後，布朗尼也開始喜歡起這個店長。

當然，喜歡戈培爾不只是因為雪莉說了很多、也不只是因為他有好聽的聲音、好看的樣貌，布朗尼不知道該怎麼說。戈培爾當然有很多優點，但當你發現你喜歡這個人的時候，你就是喜歡他；你會喜歡待在他身邊、喜歡跟他說話，但你完全不會想到他的優點和缺點，不會想到他有沒有錢。

布朗尼就是這樣的喜歡戈培爾。他覺得這樣的關係就像是朋友，或者比朋友再多一點、有點像親人，戈培爾像個有趣的兄長、有趣的朋友，而他店裡的燈光總是比街上的任何一盞燈都要溫暖明亮，因為只要走進門就有戈培爾還有雪莉的笑容。

然後街上飄起了冬天的第一片雪，隨著雪花落下的還有一張紙。

「我想收養你，布朗尼，你願意嗎？」

戈培爾說得輕輕的，不太確定、怕他生氣或是怕他受傷，但還是想努力說服他。

「我覺得我們在一起感覺很好、跟家人一樣……我想你也想要有個家，所以、嗯…剛好？不對、呃……既然想要有個家，來我家好不好？」

噗嗤。
「院長會同意嗎？」

「……她要我來問你。」

布朗尼差點想哈哈大笑，戈培爾真的很少根筋耶！

「布朗尼？」

「好。」

「真的？」

「真的。」

那年，布朗尼滿十四歲了，戈培爾二十三歲。


＊ ＊ ＊ ＊ ＊ ＊ ＊ ＊


『所以你早餐的時候在想什麼？』

七歲的白貓仰頭詢問她高大的人類朋友，十九歲的布朗尼於是笑著彎腰把雪莉抱進懷裡。

「我想到很久以前的事。」

『多久？』

「嗯……五個冬天以前。」

雪莉抖抖鬍鬚，掙脫布朗尼的懷抱，繞著他走一圈再坐回他腿上。
『那是我們剛認識時的事情呢，你要回憶也好歹想想十六七歲的記憶嘛！』

「那有什麼好回憶的……」布朗尼微微撇開頭。

『噢！布朗尼，』貓尾巴勾纏似的劃過布朗尼的胸口，一下一下頗有取笑的意味。『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戈培爾為你訂做的西裝呢？十六歲的你想通什麼呢？說嘛～布朗尼，你知道我一定能保密的，因為戈培爾聽不懂啊！而你總得老實面對自己嘛！我是你最資深的優良聽眾喔！』

雖然不覺得自己臉皮薄，但布朗尼知道自己大概臉紅了……耳朵熱熱的。
「雪莉……」

『咪嗯？』

「孩子不懂為什麼每件事情都需要理由，大人不懂為什麼事情不需要理由。」

『只有人類啦！只有人類，才會需要那麼多、那麼多的東西告訴自己去做或不去做。』

「十三歲的我喜歡戈培爾不需要任何理由，可是當我十六歲，」任手指滑過雪莉的毛皮，布朗尼想起戈培爾頭髮的觸感。「我發現自己需要理由的時候，我才發現……那不只是喜歡。」

『你知道戈培爾做西裝給你的理由。』

「是的，我知道。」布朗尼知道這只是一種傳統，成人式的傳統。十六歲的西裝祝賀男孩長大成人的啟程，雖然很多人都不再這麼做了。

『戈培爾很遲鈍又少根筋。』

布朗尼笑開臉。
「是的，我很清楚。」

『你是看到赫曼，還是看到我跟查爾斯，所以才想到這方面的呢？想到……你對他是愛情？』

查爾斯是隻長毛黑貓，雪莉的伴侶，而赫曼是查爾斯的主人，裁縫店的老闆。

「都有，雪莉，都有。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其他人我卻沒發現同樣的事……」

『傻瓜！因為那是其他人啊！』

貓咪說得理所當然，布朗尼卻不太懂，不過這對現在的話題也不重要。

「好吧，我說完了。」

雪莉瞪大雙眼，口不擇言的『喵嗚～～！！』抗議！
『哪有！哪有！！你少了一句很重要的話！！』

「……什麼？」嗚哇…好痛、生氣到爪尖都露出來了！？

『我愛你啊！！你應該又害羞又認真的跟我說：”我愛他”呀！！布朗尼，你真是太不誠實了！』

這次，布朗尼很徹底的紅透一張臉。

「為、為什麼要說……反正妳知道了。」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布朗尼，』雪莉喵嗚喵嗚的在布朗尼大腿上踱圈子平復心情。『當然是告白練習。』

「————啥！？」

布朗尼剛發出驚訝聲就被雪莉巴了一個貓掌。

『你現在要追的是一個很遲鈍的人耶！布朗尼，你不把”我愛你”練習得很自然很真誠，你到底要怎麼說給他聽呢？——你連我都說不出口了！』

「嗚……」

『這麼純情是不行的喔，布朗尼，求愛的時候好歹還是裝備點卑鄙吧。』

「……雪莉……」啊啊啊啊啊……為什麼妳說得出這種話…妳不是貓嗎……

『嗯？』

「我以為……」唉，現在這是怎樣？「我以為妳會反對。」

『反對？噢～布朗尼，』雪莉揚起長尾巴，勾捲過布朗尼的脖子和臉。『人類的規則干我什麼事？那跟我有一塊餅乾屑的關係嗎？我是隻貓耶！』

妳差點讓我以為妳”不是隻貓”了。
「……就這樣？」

『好吧，老實說，我還是有一點點介意，畢竟我不是很懂這是怎麼一回事。』雪莉放鬆身體，調整舒服地姿勢躺在布朗尼懷裡。『我很喜歡戈培爾，我當然會希望他的孩子能和我的孩子一起玩，我們的血脈能永遠在一起，如果他跟你在一起，這個願望就沒有了。』

「但是？」

『但是，貓的永遠是多長？人類的永遠又是多長呢？』雪莉的藍眼睛瞇起了一些，笑得很溫柔。『我也很喜歡你啊，布朗尼，而你現在正養著我的孩子……所以身為貓的我就想，我最想要的是大家都幸福快樂——對，這才是我要的。』

「所以妳支持我？」

『我希望你們幸福，布朗尼，』雪莉伸長身體在布朗尼的頸邊蹭了蹭，順便說個悄悄話。『而且戈培爾喜歡你，比他以為或者你以為的，都要來得多喔。』

布朗尼睜大眼睛，直愣愣的望著雪莉，看得白貓很遺憾的點點頭。

「不會吧……」布朗尼忍不住抱頭亂揉自己的頭髮。

『就是這麼遲鈍喔……戈培爾。』

……沒關係，不是單戀這點已經很好了。

「練習說……我愛你？」

『嗯，剛才的不合格。你得輕輕的說，就能讓戈培爾臉紅心跳才行。』

「雪莉……為什麼一隻貓的妳會知道這麼多……」

『我才奇怪十九歲的成年男性人類的你怎麼會這麼純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