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理解對方的困惑,所以學弟只是起身付了兩人份的咖啡錢、任由米歇爾亦步亦趨的跟著,邊走邊撥了通電話說不回研究室了。

「……你想去哪裡?」因為知道對方鮮少這個時間離開學校,所以米歇爾皺起眉頭。

「這是僅此一次的邀請,米歇爾,跟我來吧。」

用眼角的笑意呼喚米歇爾走得近些,又撥了通電話要萊伊把在他研究室的阿爾傑帶回家,學弟不曾回答米歇爾的問題、不曾注意對方守護他的動作,只是上了公車、坐在兩個人可以一起坐的位置,便閉上眼睛小憩。

他們在街上下車,讓米歇爾驚訝疑惑的是,對方似乎只是逛街而已。

一起進花店買花、買下好吃的甜點、幾件衣服、有趣的小玩具……蒼老優雅的臉正溫柔的笑著、鮮少對到視線的雙眼正詢問他感想,並不是很親暱、也不是愛情,卻是幾乎讓人落淚的待遇,米歇爾即使疑惑不安卻依然感到開心幸福。

他們幾乎逛了整條街,在米歇爾想要勸對方休息前,老人招了台計程車上車。

沒有問自己可不可以上車,因為他覺得對方不會說『不』。

沒有問要去哪裡,因為覺得對方不會回答。

老人只是閉上了眼睛。

於是米歇爾也不再發出聲音,學著他所追求的那位閉上雙眼,不知不覺發出沈睡時會有的呼吸頻率,完全不曉得對方正張開眼睛觀察他。

「這是您的孫子嗎?」司機邊搭話邊把暖氣調的再暖一些。

「不,據他自己說,他想要追我。」學弟搖頭苦笑,要司機把暖氣的溫度調回原樣。

司機似乎也相當驚訝、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打開收音機;在太陽完全消失以前,計程車停在目的地,老人搖醒了米歇爾。

「這裡是——」

墓園。

因為是看也知道的答案,所以老人沒有回答,只是提著東西、浮現米歇爾曾經遠遠看過很多次的笑容,緩緩的走進去。

「我來看你了。」

放下剛才買的花、蛋糕店的新口味甜點、有趣的小玩具、幾件衣服,學弟緩緩蹲了下來,仔仔細細的看著墓碑。

「我的生日快到了,但是下個月有個研討會,所以我提前帶著蛋糕來看你;因為我好久以前就把生日和心都給你了,所以它現在依然是屬於你的。我知道你不會責怪我又過了一個生日,所以我要謝謝你祝我生日快樂。」

「——他已經不在了!!」

「閉嘴、米歇爾,」沒有轉頭、沈穩的聲音也沒有怒氣,卻異常有威嚴,讓想爭辯的米歇爾迅速沈默。「我帶你來是讓你分享我跟他的日子,同時也想讓你瞭解幾件事,」

「第一,不管他在不在都不會改變任何事。不是我無法再愛上任何人,而是我無法用那樣的愛去愛他以外的人;戀愛與對待情人的方法我只會一種而已,所以當然也不可能給你任何相似的東西。」

「……你是為了傷害我、讓我死心、才帶我來這裡?」

「…第二,米歇爾,存在本身是由自己去確立、而無關乎任何事。」

「我不懂。」

「特別的愛情與特別的對象並不會讓你更完整,特例是不足以支撐人生與存在的。如果你需要足以激發你思考的情感,我可以提供陪伴,但不要把這種無用的激情給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你就是不相信我愛你!」

「我相信所有跟我差不多高的人,做任何事都需要理由或藉口。」無視別人的咆哮也不是一次兩次,老人的站姿輕鬆又無所畏懼。「我判斷、我相信、你愛我是藉口,那麼,讓你覺得需要愛我的原因是什麼?你在用我為你帶來不完美、你在借用一個完美的傳說幹一件你預測會被原諒包容的瘋事,這讓你覺得你有點平凡、有點像大家、你也能判斷並義無反顧的追求某些事,但我必須告訴你——你依舊是具空殼。」

米歇爾的臉在扭曲,但學弟看得出他其實想咆哮『你就是這麼看我的嗎?!』、『我不是!!』以及『我真的愛你!!』這些句子,但這位美青年只是脹紅著扭曲的臉、不斷沈默,然後憤恨踹毀美麗花束、蛋糕、玩具,忿忿轉身、坐上來時的計程車飛速離開。

墓園管理人小心的探頭出來看,接著才緩緩靠近、清理墓前的一片狼籍,看著他相當擔心的雇主笑得一臉溫柔,撫摸被他清理乾淨的墓碑。

「請幫我叫輛車,在此之前,」看著乾乾淨淨的墓碑,想著後天帶個自己烤的蛋糕來好了。「不介意請我喝杯茶吧?」


□ ■ □ ■ □ ■ □ ■ □ ■ □ ■


照預定的在晚餐時間返抵家門,丹尼爾老實的臉擔心得欲言又止、卻仍是閉緊嘴巴沒有多問;而萊伊則是替他拿帽子拿圍巾掛外套、把他推上餐桌,一邊咬著菜一邊問他今天下午翹班的收穫如何?

這個家允許保有秘密,但要說就要對彼此誠實,這個不成文的家規一直被遵守著。

但這本來,只是學長對自己包容的方式、只是自己對學長從未開口的承諾而已……什麼時候,所有的孩子們都這樣做了呢?

忍不住開心的笑了。

傷腦筋……既然身為家長,還是乖乖恪守家規吧。

「爸,湯的味道很奇怪?」

忘記自己正在用喝湯掩飾表情,老人愣了愣,心想臉上扭曲詭異的笑容原來也可被解讀成『湯的味道很奇怪』啊。

「這個嘛……」

米歇爾作夢也不會想到他會成為餐桌上聊天的笑點,但在學弟消去他在某人墳前的行為之後,不論是大笑、苦笑、還是恥笑,的確是所有的人都笑了。

「那爸覺得那小子明天還會出現嗎?」飯後轉移到餐廳喝茶,萊伊對於父親能有這種魅力而自得的同時,也略略困惑於父親溫和的處理方式。

「不知道,」怎麼想,都覺得再出現至少要等下禮拜。「但我答應給他一些陪伴。」

「您真是越來越佛心了啊……」萊伊搖頭感慨,然後想起一件事。「對了、爸,」

「嗯?」

「克里夫都不進來,我本來以為牠是想等你,結果,」萊伊指指面後院的落地窗,年老的克里夫安靜趴伏在鞦韆旁,動也不動。「牠每次不知為何任性起來,好像都只有爸能解決呢。」

老人遙遙望著鞦韆旁的老狗,克里夫似乎有所感覺地抬頭,在轉移視線的同時又不知到牠在看什麼。

學弟笑了笑。

「說得也是,那我陪克里夫喝茶好了,我拿一杯到外頭喝。」

「……爸?!」

「哎、你好囉唆……幫我拿軟墊、外套,杯子我自己拿、留一盞燈就好了,你們各自去忙……去去,別管我。」

拗不過父親,所以萊伊和丹尼爾只好鋪墊子拿外套拿毯子,讓父親坐到屋外的走廊上;在開口留下來陪伴之前,又無奈的被趕走,也就只好摸摸鼻子去忙自己的事。

只要看著地面,就能看到自背後延伸的影子徘徊離去,暈黃的燈光從身後灑落形成的影子,於是只剩下細細的窗框和自己而已。

偷偷摸摸抬起眼皮的克里夫,此時才慢條斯理的站起來,重新趴在學弟的身邊,為主人提供溫暖,也享受主人一下一下的撫摸。

「聽說動物們能看見人類看不到的東西,」

捧著茶杯、很輕很輕的聲音彷若喃喃自語,學弟只是笑看自己的影子和鞦韆重疊在一起,逐漸融入無法區分的黑暗。

「你在那裡吧?」

一陣安靜。

「搖搖鞦韆讓我知道你在那裡好嗎?」

應該不是因為風、當然也不是克里夫,鞦韆輕巧地擺盪起來。

「歡迎回來,真抱歉我讓你擔心了。」

「說要提早過生日是真的,後天我再做個蛋糕補給你,托夢告訴我你比較想吃什麼吧。」

「我傷害到那孩子了呢……希望他真的是我說的那種,因為我無法愛他,所以我會讓他相信事情就是這樣,那對我們大家都比較好。」

「今天……」

鞦韆一直安安靜靜的搖晃,輕柔、穩定地掠過自己的影子。
望著搖晃的鞦韆,學弟捧著杯子微微怔愣……最想說的是什麼呢?

「……我好想你。」

「對不起……明知道你回來,我卻還在逞強。」

「今天在公車上,我也逞強了。」

「因為真的很幸福,所以我不感傷,沒有比曾經擁有你更好的事情。」

「但是,我好想你。」

「也許,有一點點寂寞……」

我好想你……

再等我一下下就好……

克里夫疑惑地睜開眼,看了看左右兩邊人類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存在,蜷縮在兩位主人的身邊,安適的重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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