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ales的黑貓館

不知不覺在回實驗室的路上碎碎念，臉上的笑容是壞習慣造成的美感；而等他回到實驗室，他可愛體貼又彆扭的好兒子，已經在實驗室等他了。

學弟的腳步頓了頓，不願承認看到的第一瞬間想假裝自己只是路過。

「爸，我們去吃午餐吧。」

「萊伊，怎麼不去找同事吃飯呢？我記得你長大很久了啊……」

「就是長大很久了才曉得要找你吃飯，爸，我小時候每次看到你都想跑。」

「長大了反而比較笨？」

「請說我變懂事──而且今天開了一早上的會，我不想再看到同事的臉了，請陪我聊聊天。」

學弟看著兒子略略沈默，他當然知道萊伊沒有說謊，但他也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萊伊每天來陪他吃午餐。

唉……
「萊伊，他的離開並不會讓我瓦解，我記得他並不代表我失去現實，我們都不會忘了他的。」

聽見父親的嘆息，萊伊不由得有些緊張。
「我知道，但是，」

「但是也快一年了，萊伊，你該恢復你的生活，」嘆息的語氣變得認真，但不嚴肅。「我很感謝你的體貼，但我也覺得，『我陪你』的部分還是多一些。」

「我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學弟邊笑邊搖頭地上前拍拍萊伊，接過他手中的餐盒、拿起帽子、對阿爾傑招手，然後開始往外走。「所以我們去吃午餐吧，你想跟我聊什麼？不好笑的話要罰你幫我……嗯……罰什麼好呢……幫我寫個系統怎麼樣？我想要……」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離研究室，偶爾傳來幾聲大笑，人類很容易習慣很多事；所以學弟也不想否認正逐漸習慣陪他做飯前散步的人變成了兒子，他們吃午餐的靈感不再是交給學長的柺杖，但也沒有變成萊伊的靈感，而是由跑跑停停的阿爾傑來決定。

當阿爾傑比較想在某個地方多滾幾圈的時候，他們就在那裡吃午餐；而自從有了阿爾傑的陪伴，以前經常靠近的鳥和野貓變得更神出鬼沒，幾乎總是要看到阿爾傑的動作表情，才發現牠們已經靠在身邊，讓阿爾傑想撲又不敢撲。

通常，不管是老主人還是小主人都不會幫忙困擾的阿爾傑，反而會餵食潛入成功的鳥和野貓，讓焦躁很久的阿爾傑總是嗚咿嗚咿的蹭過來討吃的，然後再笑嘻嘻地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罐頭，一片和諧的吃起午餐。

輕鬆結束午餐、散步回實驗室後，學弟會趴在桌上小睡到兩點。這段期間X教授有交代過：『除非有人拿衝鋒槍進來搶儀器跟數據……』

拉長尾音，挑眉點頭。

於是全實驗室也跟著點頭。

天塌下來並不是最重大的事，因為大家都一樣來不及，所以X教授說了更為切身相關的可能性。

但也因為從來沒有人拿著重裝火力進來搶東西，X教授的午休時間也就一直維持在高品質的狀態——伴侶還在的時候是高品質的溫馨閃光時段，伴侶不在之後則是高品質的休眠時間。

睡醒之後一邊替全實驗室泡下午茶，一邊開始把上午迄今的公文、信件、要審稿的期刊處理一下或分派下去，順便看起這段時間出爐的數據或是大家的實驗進度。

Tea time也是良好的溝通時間，在這段時間可以充分討論各種莫名其妙的鬼點子，而實驗室的攻略目標計畫板上的問題則會又多上幾個，可能等研究生或研究員來認領；也有可能在一段時間之後、問題統合了，大家一起受苦受難同生共死。

到了下午三點半的時候，學弟依然習慣前往學校的露天咖啡座；也依舊會帶著一份期刊、幾份助教挑出來可笑的學生作業，坐在老位子上。

點一杯咖啡，放在自己面前；再要一個空杯、留下糖包，放在自己的對面。

「午安。」

從文件裡抬頭，學弟看到一張溫柔又期待的年輕笑容，事實上最近半年他經常看到這張臉。

總是很準時的、在他低頭沒多久便出現，用這樣的笑容對他說午安。

「……午安。」一想到這孩子是為何而來，學弟便止不住嘆息。

「我可以坐下嗎？」

「請隨意。」

學弟注視著那年輕的身影坐下、坐在空杯子的旁邊……那孩子總是不曾坐在那個位置上，卻也總是在坐下後，點了跟他一樣的咖啡。

「我坐在這裡，是讓你如此難過的事情嗎？」

察覺到臉上的表情似乎透露出心事，學弟本來想隱藏，但又覺得，讓這孩子看見一小部分是他的義務。

「你知道原因，孩子，我拒絕過了。」

「米歇爾，如果忘記我的名字，我不介意多說幾次。」

「我記得，」人老了，似乎很容易退讓……對自己的縱容暗暗嘆息，一邊心想要是年輕的時候，早就冷哼一聲開始整人了。「但我也記得我說過什麼。」

「害怕挫折的人不配擁有愛情，你不覺得嗎？」

「因為認同，所以我不曾拒絕你同桌的請求，米歇爾。」

「那——」

「但你從來不曾坐在那個位置上。」

學弟指了指對面的座位，潔白的咖啡杯和糖包，拉出纖細又孤單的影子。

「……你不希望我坐在那裡。」

「我不希望你坐在這張桌的任何位子。」

「……我並不是想取代他。」

「沒有任何人能取代他。」

「——但是我愛你。」

「但我不愛你。」挫折又傷心的聲音讓學弟覺得頭痛，用那樣期盼的表情說我愛你，這讓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回憶。「我兒子不但比你大很多，連我自己也不過是快死的老頭，我不懂你愛上了什麼。」

米歇爾努力沈穩卻略顯焦急的解釋自己愛上哪些優點、年齡不是問題、以及那些初次見面與被幫助的美好回憶，這些學弟一句也沒聽進去，他想起的是他去查來的資料，關於米歇爾的資料。

這孩子不是因為打賭輸了或是惡作劇才來對他告白，當然也不是純粹因為聽說他跟另一半之間的浪漫故事而帶著夢與寄託來找他。

米歇爾的資料很完美，不管是台面上還是私底下，當連向他告白這件事米歇爾的父母都完美的接受的時候，學弟覺得他找到了米歇爾愛他的原因。

即使不是很懂，但大概能明白。

這孩子對他的愛絕無虛假，但也許全部都是虛幻的。

然而，學弟也無法對米歇爾說：『你只是太過寂寞。』這樣的話，因為米歇爾甚至不知道這其實是寂寞。

唉……
學弟不是不相信自己的魅力，只是不相信這樣也會有送上門的小伙子。

「……你不想聽。」米歇爾止住聲音，溫柔的眼神是含蓄的抱怨和哀傷。

「我討厭神或天使的聲音，米歇爾，你得變得像個人，然後我就會聽見了。」

完全理解對方的困惑，所以學弟只是起身付了兩人份的咖啡錢、任由米歇爾亦步亦趨的跟著，邊走邊撥了通電話說不回研究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