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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近就會發現煙並沒有遠看那麼嚴重,但玻璃上有煙痕。希歐多爾悄悄打開門,裡面的煙味沒想像中的重、但也不好受,希歐多爾讓門保持敞開,輕悄地走進去、放下琴,越過植物就能看見擁有紅髮的顯眼身影。

落魄、狼狽、而又憔悴的樣子,長滿鬍渣的臉面向火堆沒有發現他。希歐多爾看見眼前的一片狼籍,才明白煙味中的奇怪味道是什麼。

滿地都是酒瓶,竄起的火焰帶起片片飛灰,然後希歐多爾才看到打開的溫室圓窗讓大部分的煙流向室外,參差不齊的燃燒物讓濃煙四起——

希歐多爾想也沒想的就衝過去,從幾乎是半人高的火焰裡搶救出沒被燒到的畫和畫具,拍熄火焰、用腳採熄火堆,菲驚訝地望著衝出來的希歐多爾發不出聲音,看對方咬緊牙根的撲滅所有火焰,在希歐多爾呸掉菸蒂、用腳碾熄,走向自己的時候,不自覺地縮了一下。

「終於找到你了,」希歐多爾擠上躺椅,看菲幾可稱做冷淡地望著他,任由自己奪去自由。「你答應過我不燒畫!」

「你可以不用知道任何你不高興的事,希歐多爾,」菲澹然一笑。「如何?還滿意你看到的嗎?又狼狽又可悲,我不過是個虛長歲數的糟老頭而已,你要的東西我沒有也給不了,現在的我甚至不是你喜歡的樣子。」

希歐多爾凝視菲極近的臉,濃厚的酒味連燃燒的煙味都無法掩蓋,如果是尤貝爾他會說像討厭的流浪漢……鬍渣讓撫摸臉頰的手感覺到粗糙的刺與癢,疲倦的冰瞳還有皺亂髒污的襯衫,都說明菲這樣的生活已經好幾天。

的確不是喜歡的樣子,既不整潔也不精緻優雅,連笑容都不是溫柔,只餘下隱然的暴虐和敷衍……的確是一點都不美麗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對人這麼說,希歐多爾,我們結束吧。」

「菲……」但不管是美麗、還是不美麗的樣子,都讓人心疼。

希歐多爾將人擁入懷中緊緊抱著,菲卻發出了笑聲,用既疼痛又能挑起情慾的方式啃咬著他熟悉的頸脖。
「說再見也可以當床伴,你這麼抱著我……是忍不住了嗎?」

「菲,我知道了,不要激怒我。」沒有放開人,希歐多爾只是用更緊的擁抱阻止菲的行為,抱得菲有些難以呼吸。

「知道什麼?」菲笑得無所謂,就像剛才的他雖然驚訝,卻沒有阻止希歐多爾把手伸向火焰,他還有什麼好在乎的呢?「知道我們分手了,還是知道先來一次再分手?」

因為空間有限,菲啃咬的動作漸漸在情緒裡越來越不留餘地,希歐多爾的懷抱卻很堅決。

「菲,我要找的那幅畫,其實從一開始就在你手上,我知道了。」

菲僵硬的停下動作,但希歐多爾沙啞的聲音還在持續響起。

「你所有藏在書房裡的畫我都看過,包含畫盒裡的那些…原本我以為因為是靜物所以看起來眼熟,但其實你要畫的一直是那幅畫,你也臨摹過……我找的那幅畫從很久以前就在你手上了。」

「畫盒……?」

「書房的書櫃縫隙間,有個綠色綁繩的畫盒,裡面有很多張同一個男人的側臉、這房子的素寫,還有很多張的臨摹畫,」希歐多爾忍不住埋首磨蹭著對方,如果這樣能分享心意和力量該有多好。「我看了裡面的東西,才瞭解為什麼我看不懂書房裡其他的畫。」

「——全都看了?」菲緊抓著入手的布料,不知道現在複雜的心情是不是恐懼。

「我看完了,菲,至少你藏在那個書房裡的我看完了。」覺得懷裡的人隱隱顫抖,希歐多爾手臂又收得更緊。「菲,我先不問你為什麼要燒畫,因為你應該有個很長的故事要告訴我;所以……我先告訴你一些聽故事的費用。」

保持沈默的男人用表象的冷漠偎在懷裡,這讓希歐多爾露出一絲笑容。
「你答應我的時候,我知道你還不愛我。第一次讓你上的隔天,我背著琴走路回你家的時候,我告訴自己這條路有多遠,你的心就還有多遠;走起來多累,得到你大概只會更累。我在認回家的路,同時也給自己猶豫的期限,到你家門口前的任何時候我都可以放棄,那天對你說的話我也對自己說過,然後我走到了、沒有鑰匙,在你家門口休息,看著回來的你給我笑容。」

「我給你可以完全為你存在毫無負擔的動物,牠們順從而又溫暖,不需要伺候交際,也不是你能在諸多對象裡會想起意象的類型……我想看看你的反應,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也想讓你享受獨佔的樂趣,你其實可以不用戴上那麼多的面具,我也知道,你想過為什麼我會送你那些東西。」

菲不說話,卻發出慘澹的笑聲,希歐多爾只是輕輕撫摸那笑得顫抖不已的背脊,沒有笑容也沒有嘆息。

「菲……你所有夾在書裡的畫都沒有愛,就算萊伊那張看起來很像戀慕,但也只是像。萊伊知道我要追你的時候問過我介不介意,我說只要你的現在屬於我就好了。我不介意你的過去,但我介意過去把你分成片片細碎的零落。」

「……說故事能解決什麼?!」菲虛弱的身體像是找回了力量,「畫在我手上又怎樣?二十多年前畫就在我手上!當年買下畫的就是這個家的主人!你的家人賣了畫,我的家人賣了我!」

近乎咆哮的低吼有愛也有怨恨,還有無力與緬懷,但讓希歐多爾驚訝的不只是這些。

「…我聽說那時候並沒有……」並沒有那麼糟……雖然泡沫化又適逢結構重整的大洗牌,讓許多人賠的很慘、物價波動也讓生活吃緊,但若非家裡有人投資失敗,否則根本不需要賣畫——怎麼可能需要賣孩子呢?

菲發出笑聲,帶點尖銳和嘲諷。
「這世上是有窮人的,希歐多爾,即使這裡是歐洲而不是非洲——還是有買不起東西就得挨餓的人!」

「荷蘭…」荷蘭有這樣的地方…嗎?

「荷蘭?當然不是荷蘭,還有更窮的地方;因為我是男性,那個出產妓女的純樸地方還不至於出產男妓臠童,所以我是勞力、家中最小最討厭的勞力——不合群的紅髮、想要讀書畫畫,還努力不讓商人把自己買走!即使那個家又窮又猥瑣,每個人都想賣掉我……因為這樣大家就能過得更舒服……不一定是餓死……只是受不了沒有物質的生活…賣的不是自己……沒有辦法拒絕容易的財富……」

聲音像在哭泣,但希歐多爾知道菲沒有哭。

「他跟著商人來到村裡,說想要一個繼承人…根本沒人當真,只以為是喜好奇特的有錢人……我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錢得到一個過繼的養子……但他的確是要一個繼承人,商人還有村人說的缺點是他選擇我的原因……他說他…不需要奴才。」

那年菲還不滿十歲,賣下他的赫琵亞先生是個有錢但行動不便的商人,冷淡的表情經常不苟言笑。但他給菲良好優渥的生活環境、教育、還有尊重。僕役、家庭教師、隨時隨地都能吃到的食物、以及冷漠但不算嚴苛的養父,都告訴菲他得徹底忘記過往。現在的他屬於一個體面的家,他擁有學習的自由,但任何行為都得維持這個家的體面與名聲,他的養父不在乎他是不是孩子,只在乎他是他的繼承人。

漢森˙赫琵亞給這孩子新的名字和姓氏,在大宅還有他的店裡花費一年,好讓他買來的繼承人習慣新名字和生活。雖然是個堪稱忙碌的商人,但每天還是會接見在管家帶領下、讓他檢視功課進度的菲,在很偶爾的時候會露出近乎微笑的表情,然後讓菲退下。

一年後他開始讓菲去學校,回家則依舊有家庭教師教導他諸多知識:花的種類與花語;品鑑酒、茶、還有咖啡,記住產地、種類、酒標;鑑賞音樂、藝術品、以及珠寶……漢森˙赫琵亞希望他的繼承人不只是繼承或是守住財富,而是從裡到外都像這個世界的人。

剛開始菲還能保持學習的樂趣,這些東西雖然繁瑣卻新奇,而他對藝術方面的確有天分也讓學習變得愉快,然時日一久不免索然,支持他努力的是教師們的誇獎、處罰,以及現實。

除了這裡他沒有可以去的地方,雖然他應該稱這裡為家,但現在養他的人跟他沒有血緣關係也沒有愛;如果他不夠優秀,菲不曉得他的養父會不會買個更好的繼承人回來。而菲本身也不想失去這些,他想學習、想畫畫,曾經受過禮遇尊重就不會想像牲畜一樣受人左右宰割,更重要的,還能看到一個笑容。

他來到這個家沒多久,養父就帶了幅靜物畫回來。顫抖著手在他面前親自拆開包裝時,看起來激動、哀戚卻又幸福,漢森很少在菲面前展露表情,但那一刻有很多表情還有一個很美麗的笑容。

往後,當菲每次看到養父時,都是對方凝視畫作遙遠微笑的模樣,渾然不知他的養子跟管家近在身邊,而美麗的笑容也總是在出聲呼喚後消失無蹤。

菲先是直覺的覺得那個笑容很美麗,然後才覺得漢森其實是個長得很好看的人,雖然歲月在臉上留下痕跡,但氣質和笑容彌補了那些。即使寡言少語,但那些笑容讓菲覺得對方其實是個溫柔的人,只是從來不會給予自己而已。

被賣到這個家,其實是很幸福的。

他什麼都不缺,在學校因為家世以及養父的訓練讓他能抬頭挺胸侃侃而談,曾經被嘲笑的紅髮變成耀眼的美麗存在,連漢森都曾誇獎過他經過打理的紅髮,像燃燒的紅寶石一樣漂亮,即使盡情畫畫也不會遭受責打,在畫得好的時候也能得意的獲得誇獎。

陪著漢森整理書房、在訓練朗誦的時候為漢森唸些詩歌、整理花園、清理與修復漢森最喜歡的一些藝術品……菲發現養父在做這些事的時候表情會變得柔軟,也比較容易說故事。

原來,養父常看的那幅畫是曾經的情人畫的,而對方已經過世。在生前,那位畫家不愛畫靜物畫,卻為養父畫了一幅,漢森說他花了很多時間和幸運才找回這幅畫,因為是剛好有人拿著這幅畫到他的店裡求售。

因為是為了所愛的人所存在的畫,所以簡單的畫面才會如此的溫柔而溫暖,所以漢森的笑容才會那麼的幸福而又遙遠。

所以漢森的目光從來不曾真正的在自己身上停留。

菲以為那是一種孺慕之情,因為漸漸把這裡當成家了所以感到失落,管家也是這麼說,但在學校陸續出現女孩們的示好與告白、以及更隱誨數量更少的…男孩們的告白之後,還是少年的紅髮男孩得到了他想都沒想過的答案。

原本以為自己只是個得不到東西的孩子,結果,想讓漢森看看自己的理由,居然不是親情而是愛情。

菲不瞭解自己為什麼會愛上一個老頭,但他眷戀那樣的畫面還有漢森偶然分給他的溫柔。菲越來越無法忍受那牢不可破的美麗畫面中沒有自己,那幅畫的確很美,但人都死了漢森為什麼不可以看看他呢?!

菲試圖破壞畫作,當他被管家阻止的時候,冷著臉出現的漢森給了他一巴掌,拆到一半而摔落的畫裡撒出無數信件;漢森愣了愣之後轉頭就走,菲卻不甘心的含淚留在原地等到睡著,連管家替他蓋上毯子都沒發現。

以一個被買來的孩子來說這是菲第一次任性的反抗,甚至他也有了被趕走的覺悟。但是第二天,漢森只是沈默的帶著工具走進這個房間,將信件推給菲整理、要菲唸給他聽,然後開始修復畫框、檢查畫的損傷,聽他的養子唸別人的情書唸得面紅耳赤支支吾吾。

然後他們把信放回去、畫也掛回牆上,漢森嚴令管家禁止菲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靠近書房,然後這件事就像從來沒發生過的那般消失了。

菲以為努力的畫、拿到獎項,讓自己更符合漢森的期待就能讓對方回頭看看他,但是沒有;菲接受男孩或女孩的邀約上床狂歡,然而對那種階層的人來說錢能做到很多事,這種程度的樂子甚至算不上任性,不過無傷大雅的遊戲罷了,連讓漢森注意的價值都沒有。

讀美術學校,雙修鑑定與修復,菲請求管家讓他臨摹那幅畫,他想畫出能超越那幅畫的東西,用同樣的構圖畫出超越那幅畫的作品,心裡有年輕人的幹勁和不甘心……他要的其實不多、他不奢望漢森會愛上他,身為養子在這個家裡不能要求這種愛情。他只是希望漢森能看看他,把他放在眼裡、留在心裡,用他看著畫的目光和笑容這麼看著自己一次就好。

他想讓漢森驚訝,畫出超越的作品也有比較輸贏的心態,他一直都很努力——很小的時候努力活下去不被賣掉,然後是努力學著當一個稱職的繼承人。最喜歡畫畫的這件事變了樣子,菲覺得自己會畫畫這件事,讓漢森自自己身上尋找情人的影子,這讓菲高興自己還有能令對方注意的能力時,怨恨起因為這份能力而成為替身的自己。

但他只能微笑而已,沒有人期待他不高興,事實上也沒有人在乎他的心情;管家雖然會為他的心情奔波,但那終究是職責吧?就像他得對該打招呼、有禮接待的人微笑一樣,那是職責;他可以風流,只要他做得面面俱到做得夠好,任何人都會默許他的行為,不會在乎也不會管他在想什麼。

漸漸的,菲的笑容變得像他心目中的美麗笑容,展現他渴望得到的幸福和溫柔,讓看到的人被吸引、為他變成他想要的樣子,可是在內心只有焦躁而已。

他畫不出來。

他畫了很多、很多,畫了很多靜物和不是靜物的東西,做了很多練習,想抓住可以超越那幅畫的無形事物,他不覺得他對漢森的愛會比一個死人少!可他就是畫不出來!

割破畫布、撕碎畫紙、將木框摔向牆角,他不要一幅平凡的畫!他要能超越那幅畫的東西、他要的是能讓漢森對他有一點點愛的東西!

因為是不能讓漢森發現的東西,所有失敗品一律燒毀,對於他反覆燒掉失敗品的行為,漢森只是淡淡勸誡他珍惜自己的創作,並不深究原因和內容。

「你說你找不到記憶裡的畫,當然!你不可能找到的!那是贗品!那是、我畫的、贗品!真品我早就燒了!連灰都沒有剩下!」

失望與挫折讓菲做了另一種選擇,他燒了原作,換上他做的贗品,連畫背後的紀念簽名都仿的幾可亂真,期待漢森看到畫之後再給他一巴掌。

可是他等待的一巴掌沒有出現,漢森還是看著畫靜靜微笑……看著那個畫面,這麼多年來,菲第一次哭了。

是痛也是後悔,那幅報復的畫變成永遠的謊言。即使看著自己畫的贗品,漢森的微笑也不是給自己,漢森以對待繼承人的方式讓他變成替代品。

菲無法對漢森沒有看出贗品這件事高興,這幅畫對漢森而言的確很重要,但這件事只是讓菲明白漢森只是在回憶裡而已……長久以來,漢森重視只因這是情人的遺作,漢森看不見養子也看不見畫,那眼神和笑容從來就只給回憶裡的對象。

掛著的畫變成枷鎖,那個凝視畫的景象刺眼到無法觀看,一幅讓自己更受傷的贗品讓菲再也沒辦法畫畫……只能畫素寫的畫家還比不上路邊的藝術家。他徹底的轉系,處理掉家裡大多數的畫具,這些漢森全不過問,漢森問的都是其他部分。

漢森過世的時候菲還很年輕,但老人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在死前,漢森交代菲把畫還回去:因為那幅畫有了屬於別人的回憶,所以不要陪葬,而是要菲把畫還給梵‧德‧尼司鐸伊這家人,這是他對唯一菲的囑託,並沒有其他多餘的話。

「即使以兒子的態度對我也好……只要他對我好一點我就能放棄了……可他到最後關心的都還是那幅假畫。要我還回去……要我怎麼把假貨還給不知道在哪裡的人?!誰願意花無謂的時間精力去找不相干的人?!」

即使那是幅贗品,那也是曾被漢森含笑凝視過的東西,那是存在於心中的刺,卻又無法輕易捨棄出手。

菲繼承了所有的產業,包括漢森珍藏的書籍、喜歡的美酒、漂亮的藝術品、還有滿園的玫瑰和總是被漢森細心照料的溫室,但他最想要的人已經不在了。其實這整座宅邸還有財富他都不想要,但如果不要這些他又是為了什麼站在這裡的呢?

漢森沒有親人,將這些變賣殆盡,不再需要與赫琵亞家往來的人們會飛快忘記漢森的名字和姓氏,如果捨棄這個過去,菲哀戚的想著會不會連自己都忘記了?

他是菲德瑞克‧赫琵亞,漢森‧赫琵亞從遠房親戚過繼來的孩子,優雅、溫柔、知書達禮、談吐風趣、適度的風流韻史,有著跟他父親一樣的嗜好,只是臉上總是有著溫暖合宜的笑意。是這個家年輕的新主人,也有著與這個家業匹配的素養與才幹。

於是,表面上他是年輕有為的畫商,但長久熟悉的人都知道他不只有這些;因為不想經常回老宅而備置了新家,管家會定期跟他會報大小事情與資訊讓他定奪。

一邊完成學業一邊處理產業很辛苦,如果心是空的就更辛苦;菲想尋求愛情的慰藉,但是性的慰藉卻容易太多……面對年長的情人菲也曾撒嬌過,無分男女……可是那些給予全都不是真心的。

等他年長,年輕貌美的情人更容易獲得,他也徹底瞭解自己其實是個同性戀。他想愛人,可是大部分對他索求的人,愛情卻在清單的最後。

看起來很完美,卻連自己都覺得,除了一頭紅髮,自己缺乏特色就跟缺乏才華一樣地貧乏,年齡越長越覺得自己不被愛是因為平凡得一片空曠;偶爾驚醒的時候才會發現,自己一直在來來往往的人身上尋找耀眼美麗的光和才華,想要、羨慕、卻又隱隱覺得傷痛,但還是冀望哪天能找到超越那幅畫的事物。

曾經還有能愛的對象所以能對寂寞視而不見,如今,瘋狂無盡的寂寞讓菲在發現自己很寂寞之前就先習慣了,在偶爾笑著的時候數算自己的年齡,笑著自己會不會就這樣很普通很模糊的老去。

先是十年,然後,又是十年。他世故圓滑,有著很多人喜歡的聲音笑容和溫柔,他的生活要求他的眼光和判斷,但就像以前一樣不要求他的特立性。

然後,總是會經過他畫廊門口的希歐多爾造訪了他的店。

「…萊伊……很少替我介紹客人,雖然驚訝他介紹你來,但當你自我介紹說要找畫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要的是什麼。」

說著自己是音樂家的年輕男人,要找一幅只剩下贗品的畫;用適度的禮貌和玩事不恭露出自由的笑容,在每次進門聊天打招呼之後,煩惱該怎麼辦的菲,覺得心裡的羨慕和嫉妒像漫燒的火一樣無法忽略。

只要送出去就可以不再痛苦了嗎?

菲不差這筆收入,要編織一個謊言讓對方收下輕而易舉,可是,為什麼對方能這麼容易的得到想要的東西?!

既然要找,那就找吧。

當年的店就是現在這家店,只是附近的人從沒看過自己而已——要記錄有紀錄、要照片有照片、不用擔心自己被認出來,就算選錯了、挑到假的,那也是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然後那個說自己在揮霍浪漫的男人,輕輕皺起眉頭回答自己的問題、告訴自己為無價的美麗排列順序未免庸俗、不論聽到還是看見都很幸福,說著尋找記憶中的畫不是很美嗎?

美麗嗎?菲只覺得可恨又令人嫉妒,漢森找這幅畫,如今這個自信的音樂家也找這幅畫——為了親人,也享受樂趣;菲對希歐多爾露出微笑,心裡不覺得開心也不覺得有趣……最多,這令人嫉妒的傢伙是個有趣的人,所以即便嫉妒,也不令人討厭。

因此,當希歐多爾很困擾的看完第一遍,跟自己說找不到的時候,菲只覺得心情複雜。

當時那麼小的孩子,記憶終究不可靠吧?應該……是忘記了吧?
就像漢森沒有看出那幅畫是不是贗品時,菲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難過;如果希歐多爾是因為看出裡面沒有真品而找不到,菲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高興還是失望。

只是沒想到彷彿在思索什麼的人會吻了自己。

溫柔、溫暖、恍惚,還有連吻他的人都毫無自覺的歉意和憐惜……菲其實比較驚訝會得到這樣的吻……即使聽到希歐多爾喃喃自語的問題,但他不想放過這樣難得的溫情……雖然不知是怎樣的原因讓對方近乎熱情的吻著自己,但吻很舒服、氣氛很好,不知所措的迷惑表情完全平復了內心的嫉妒和莫名挫折。

因為想要和試探,所以再吻了一次、提出邀約,意外得到了非常、非常舒服愉快的一晚。希歐多爾即使做為朋友也是個很容易讓人喜歡的傢伙,會嫉妒終究是自己的問題……如果希歐多爾真的找不到,反省之後的菲也已經打算把畫還給他。

「我在…等你放棄……或是焦躁的選擇上面任何一幅畫,我都會把情書還有贗畫交給你……可是你幾乎天天來,為了一個開始的謊言我總是得等你……等你放棄……」

「菲,我那麼認真,」無法哭泣的男人啞著嗓子在懷裡說故事,剝開世故、溫柔還有圓滑,希歐多爾覺得這只是個很可愛很天真,很怕痛也很怕寂寞的人而已。「不管是追你還是找畫我都是認真的,對待所愛的人們可以討價還價卻絕不打折是我的原則。」

「……你跟我說找不到的時候我很生氣,覺得自己就像被人污辱嘲笑贗品永遠比不上真品,但你說要買下贗品因為它最溫柔溫暖,你說愛上同樣的溫柔、心找到了、開心得無法自己的時候,我得壓抑全身的憤怒才沒有推開你……你演奏複雜的曲子讓我沈睡……但我真的沒想過你真的要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

他所有努力過的對象都不要自己。

「菲……因為這樣,所以你所有夾在書裡的肖像都沒有愛情,所有的靜物看起來都有分執著……」希歐多爾頓了頓,撩起毯子蓋住菲怎麼抱都覺得冷的身體。「畫著漢森的側臉看起來又愛又寂寞。」

最令人難過的還是即使顫抖地說完故事,也不敢抓緊自己的模樣。

「萊伊看起來像戀慕…是因為他要的最少,而你不知道他彈得一手好琴嗎?」希歐多爾蹭了蹭懷裡的人。「你知道他會彈琴,卻從來不敢去聽到底有多好。還有呢?」

「很像……萊伊…是最像的……」

漢森也曾年輕過,一定也曾有很多笑容的時候,即使遲暮之年的自信只剩下沈穩冷硬,往昔也曾如此飛揚耀眼吧?

萊伊看起來是最像漢森完美的選擇……讓人驚異的涵養很自然的流露,跟自己有著相近的身世,卻擁有令人無比羨慕的家人,笑起來的時候、溫柔的樣子、對愛情迷惘的時候,都讓自己擁有夢一般的錯覺。

他最好的畫總是在畫著別人的愛情,他嘆息著他的玫瑰,其實只是一遍遍的對自己嘆息。

「菲,所有你對萊伊說過的話,其實都是在告訴自己吧?你一直到知道現實、想要清醒,卻又一邊欺騙自己……菲,我拜託萊伊把你們曾經的對話盡可能的告訴我,你們對彼此都好殘忍——但我還是喜歡你說的話。」

「喜歡?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感覺懷裡的人有些激動,希歐多爾像安撫貓一般的撫揉著肩膀上的頭和頸項。「菲,因為我愛你,所以你是我現在看過最美的風景,我會留下來記得你的一切,你努力到疲倦的時候換我努力就好。你說你因為沒有才能而為相遇創造機會,但你一直在彌補你的遺憾不是嗎?不是這樣你不會愛上漢森,我也不會遇見你,沒有人責怪你也沒有人生氣,能愛一個人是很好很美麗的一件事。」

「……漢森……」

「菲,漢森有發現;但他沒有拆穿,他不知道那樣會傷害你……他…他在畫裡藏了一封信。」

希歐多爾拿出手機,萊伊傳給他的圖片除了素寫與他家牆上那幅的比對圖之外,還有漢森信件的照片…分成好幾張,讓看的人能閱讀內容,此外萊伊也很好心的寫了摘要。

菲不說話,但希歐多爾知道他其實很在意內容。

「菲,漢森說他不懂要怎麼去愛一個孩子。他想要一個繼承人,想要一個陪伴,但他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你,不知道是什麼讓你得要燒了畫卻又傷心。他希望發現這封信的人能把畫作為代價,原諒你,然後什麼都不說地像對待家人一樣的接待你,他覺得你會很需要……所以,奶奶上次才會帶著小餅乾特地來店裡找你,但那時候她沒告訴我畫裡有信。」

菲終於緊緊的抱住自己,雖然在哭,不過這樣也很好。

「菲,我不生氣,你也不要難過好不好?你說你不知道在哪裡的東西,我想我們今天好像找到了。就像我說的,你可以全部都不忘記,但記得把我放進去就好了。」

「…嗯。」

「這裡有我的花嗎?」

「…沒有……」

「那很好啊,菲,那很好。」把毯子又往上拉高一些,希歐多爾一邊微笑,一邊覺得菲顫抖得讓人心疼不已。「我不屬於任何一種意象,也不是你總是失敗的類型;因為你把我放在心上,所以我讓你複雜得沒辦法在這裡種任何東西,這樣很好。菲,莎士比亞說愛一個人是『眼睛看到處處是毛病,心卻在愛』,那麼溫柔美好的你我全部都愛。」

「都是假的……」

「如果你的溫柔是假的,你就不會那麼難過了,因為你弄混了,所以也沒發現自己其實很溫柔。菲,我們都是這樣的人,婚姻這種東西對我們來說是無用的誓言,我不會給你空泛的承諾。但是哪天,」希歐多爾輕輕說著,懷裡那個總是裝作不在意的身體還是緊張了。「你覺得甩了我也不會傷心的時候,就甩了我吧。」

「——那你呢?!」

「啊——菲,這種時候就覺得比你年輕是件好事,我可以比你更厚臉皮。到時候我一定會很傷心,然後巴著你的大腿不放求你回心轉意,我會像今天一樣地有耐性,很不錯吧?」

帶著哭腔的嗓音低低的笑了。

「——那好恐怖,希爾,那好恐怖,」邊笑邊哭的男人呢喃地碾咬起頸肩的線條,輕輕重重的咬,用牙齒在希歐多爾放下戒心的衣服扯開一道口子,不規矩的手讓裂痕迅速毀了一件衣服,準確而近乎粗魯的撩撥對方的慾望。「愛上一個人真的好恐怖。」

「菲?!等…等一下!」面對突然開始撕他衣服、又哭又笑的菲,希歐多爾很認真的嚇一跳,在問清楚前努力壓抑身體的感覺。「菲、住手!你想幹什麼?!」

剛剛因為體貼把自己當肉墊,讓對抗菲的蠻力和挑逗相當不利。

「看不出來?」

「我——我看得出來!不是、唔……」希歐多爾有些氣急敗壞。「重點是不適合!這裡什麼都沒有,沒有清理沒有潤滑劑有保險套,我不能受傷我還要比賽!」

「那我來,最好操到我昏過去。」菲動作迅速的吻上勃起的性器,吸吮撫揉之間,也讓唾液充分潤滑著莖幹。在希歐多爾壓抑的粗重呼吸裡,脫下自己的褲子。

「你…等一下!」希歐多爾努力調整呼吸、把眼看就要坐下去的人拉起來,菲隨即又纏上黏膩的吻,雖然鬍渣又刺又癢的感覺不怎麼好,但菲技巧的深吻仍舊毫無阻礙的讓被挑逗的情慾更加高漲。令下面慾望相蹭、上面唇舌交纏的希歐多爾,花費極大的努力才把人拉開。「你在搞什麼鬼?!你會受傷你知不知道!」

「我想做。」

冰藍色的眼睛又脆弱又認真又瘋狂,在希歐多爾眼前伸舌捲纏舔濕自己的手指,插入後穴粗魯又隨便的做著潤滑擴張……只是想要可以抓住的、確實的東西,就可以這樣的讓自己受傷嗎?

「菲……我不想傷害你。」不得不說對這樣的菲感到難過,希歐多爾輕吻著安撫對方的不安,用力套弄前方的手令懷裡變軟熱的身體輕輕喘息。

「……我想受傷……讓我……」菲抽出手指,在破碎的布料上留下穢物的痕跡。「……任性一下……」

沒有等希歐多爾回答就用力坐了下去,不夠充分的擴張與潤滑讓兩人都不好受,僅僅只發出悶哼的菲根本就慘白了一張臉。

「你……真是……混帳……」希歐多爾邊吻邊罵,怎麼也捨不得懷裡的人那麼難受。

但他擔心的人卻捨得擺動腰身,在忍耐不住疼痛的時候發出吸氣聲,給他非常自私、非常膽怯、同時非常熱情的吻,讓身體在比快感還要更強的疼痛裡顫抖,讓整張躺椅都發出悲慘又淫亂的噪音。

一整個看起來就很糟糕的男人,望在眼底卻又痛又愉快,在忍耐不住劇痛的時候張口咬住他的肩膀,更加粗暴的上下起伏,收縮後庭讓自己得到快感,煙味散去後的溫室又漫上淡淡血腥味。

溫室的溫度漸漸偏冷,慾望的衝動逐漸難耐,希歐多爾帶點自暴自棄與懲罰地咬上菲的頸項,在嚐到一絲腥鹹的同時聽到菲飽含情慾與痛處的呻吟……他們很久沒做了……如果不想傷得更重更糟糕,退而求其次也只能速戰速決……

拉起菲咬在肩膀的頭顱用力吮吻,套弄前方的手毫不客氣括搔揉握,在菲想要喘息呻吟的時候強硬的奪去呼吸,逐漸被快感支配的身體又因窒息的暈眩而失去自制力,起伏的擺動漸漸緩慢,滴滲出淚液的性器在手中不住輕顫跳動。

希歐多爾一邊努力克制自己貪婪的動作,免得給菲的身體帶來更多傷害;一邊緊扣著菲的頭顱不讓其掙脫,無視菲的抗議用執拗的舌吻纏至深處,用力的吸吮含覆,讓那缺氧失神的身體因快感而緊繃顫抖,直到射出解放的戰慄過後才讓那無力喘息的口舌重獲自由。

讓菲靠在身上喘息,希歐多爾小心緩慢的退出菲的身體,拉扯的痛處令菲哼出瘖啞的嗚咽、像驚醒般的攀緊希歐多爾,發軟的身軀雖然沒辦法多做抵抗,卻緩緩收縮吞下對方的通道,縮放、吞吐、緊緊的包覆慰留……

「……菲……」抱著懷裡的人,希歐多爾覺得萬分無奈。

「…不要拒絕我。」

菲仰頭一下下地吮吻著對方的唇,在感覺自己狀況果然不好的同時,迎來帶著強烈疼痛與快感的貫穿。那不只是溫柔的動作帶來劇痛也帶來快感,希歐多爾明明生氣的試圖粗魯,愛撫前方吮咬胸前的動作卻還是心疼又憐惜,在疼痛間帶來另一種恍惚的的快感,和身後被進出摩擦的快感,揉合交織,模糊了視線……在數日未能安眠之後,菲如願的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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