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ales的黑貓館

「你可以不救啊，我不是說隨便你嗎？」
「你、」你明明就是撿我這心軟的才……
「你若真不甘心，跟那孩子說實話也可以，同我講是沒用中最沒用的。」
「嘖！我有說啊！」
「那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那小鬼上馬後就睡著了，根本什麼都沒聽到。」撇過頭，死瞪著一池落花忽略同伴隱忍的笑容。
「那再說一次不就結了？！」
「玄瀲，再開玩笑我就威脅莊裡的花花草草全都不生不長。」
「知道了、知道了，說來那孩子以後也是你徒弟了嘛……」看著沄麒抽動的雙頰，玄瀲安分的整理了臉上的笑容「……更何況，他很特別。」支著頭，陰影下的笑容沒了戲謔，看著略為一怔的沄麒淺淺的笑了，淡淡的微笑中有著如煙般的殘忍。

「觀星運象，半個月前就知道有個人要來。只是那人的命格兩兩相衝，吉凶兩異卻無輔星，也是奇了。」
「所以你就看了？」
「就我們這種道行，自然是順便看了。」啜口茶，抬眼看向沄麒「那孩子才八歲，長的可真是玲瓏剔透福壽無邊的相，很討人喜歡的吧？」
「哼，果然又是你動了手腳，怪不得我看不到。」
「窺探天機以為準則，實非長久之道，你我也是受困於那孽緣而不得不如此……那孩子，掌相和面相，同星象般是兩異的。掌紋剝結參差凶險至極，玉柱中斷，命線也截節有卵刻，非是能長命之相。極異相噬，能活到八歲已是福之以極。」
「就這樣？」
「哼哼……奇相異運的孩子，很令人期待的不是嗎？」玄瀲搖晃著茶盅，已然涼卻的液體波波盪盪的散著殘香。「我是參不透……鬼卒的鏈枷聲不絕於耳，那孩子卻依舊沒有死相。但其運勢，卻是漸漸地看不到了。」
「看不到？」
「看不到。」說的簡單，笑容卻亦發的飛揚了起來「真是有趣啊，說不定連擁有天眼掌行水鏡的文鷺都看不到哪……」無視於友人稱異的表情，血瞳裡跳燿著如火焰般的神情。
「合算命格屬性，就你這好人跟他最是相輔相成。相由心生，運從相形。就由我們來替他改運吧，區區十餘載，救那個破天運命格的孩子，或能等到一個離開的機會。」
斜陽血色，沄麒握緊的雙拳又頹然緩慢的鬆開，想到那玲瓏的孩子，真的能忍心嗎……

再抬頭，看著已然空當的對座，漸漸到來的夜色彷若乾涸的血塊，詭艷的讓人噁心不已。



※ ※ ※ ※ ※



……「玄瀲。」……



第一次被人如此稱呼的那一天，狐狸好生氣。

那天的狐狸，已然有數百年的道行，還沒辦法化形。墨亮的毛皮赤紅色的眼睛，妖艷稀有的牠也已經被人類追逐驅趕了數百年。對人類既厭惡又憤怒，卻未曾對人類下過殺手而僅僅自保立威，只因狐狸覺得不值得。

可那天，狐狸受了傷。

山下的村民不知聽信了從哪來的老道，放火燒山想把牠薰出來再加以圍獵。真是愚蠢……竟因此就煙燒了滿山生靈，也不想想自己的生計和本事，就這麼輕易的信了那個癡心妄想的道士，貪心的放棄了小小的和平。

狐狸殺了心懷惡意的老道，滅了滿山的大火也救了愚蠢的人和無辜的動物們，可是，眼睛卻被煙薰傷了。狐狸沒發現煙裡的手腳，等發現了卻也就太晚了。

次日起，無人敢進山。狐狸盤據在火線邊緣的焦石上，任由風雨流逝，寒冷的憤怒在眼中累積，視線卻漸漸的模糊了起來。肉身的傷終究不是區區的道行就能恢復的。然後，在狐狸的視線內出現了一個人影，看的不真切，彷彿月夜的流風般平和的笑著。那人默默的對看著殺意漸增的狐狸，然後清柔而溫和的開了口。

「玄瀲。」男人無視於狐狸的怒氣，輕輕的坐下，在狐狸的對面，不足一丈的距離。然後既慎重又平和的漾起了笑容。
「請不要生氣。看到你，不知為何就想這麼叫，這大概是人類的怪習慣吧。不，說不定是我個人的惡習。」
說完，男人苦笑著與狐狸對坐，不言不語的竟又沉默了起來。

……奇怪的人……狐狸慢慢沒了殺氣，困惑卻增加了。看樣子，男人是為了牠而來，然而，道行低微已然殘疾的精怪，還有這個價值嗎？

看出了狐狸的困惑，男人以非常感嘆悠然的語氣說出了來意：
「……聽說這附近有隻赤瞳的黑狐，妖艷美麗，卻被附近的村人視之為邪魔……但卻也有以山神視之的傳言，所以，我想來見你一面，玄瀲。」

……又是一個因稀有而追逐的人嗎？狐狸覺得厭惡，卻又難以言表其中微妙的不同……明明被叫喚的是陌生的名字，討厭有名的拘束。可是在男人誠摯的聲音裡，那名字之於自己，卻是自然，而且令人感到沉靜平和。

這點狐狸不討厭。

男人悠悠的笑了笑「玄瀲，我不是追逐你的人，能同你這樣對話，對我而言就夠了。」男人停了一下，溫柔的眼神直視著狐狸的眼睛「……你的眼睛，我治不好，即便找到了藥，也頂多比現在好一點，可是，玄瀲……」
「你願意跟我走嗎？」

狐狸嚇了一跳。跟你走，為什麼？

「你留在這裡，我不放心。跟我走，或許你能遇見未見之物，找到能治好你眼睛的藥……」
狐狸側了頭，等著男人說下去。
「……更重要的是……我也有我的私心，玄瀲。為了那個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的，我想我需要你，這點，我也不想瞞你。」

一人一獸就這麼安靜了下來。
「……所以，你願意跟我走嗎？」

太陽快下山，眼前的容貌更加是看不清楚了。為什麼選擇我……狐狸知道男人懂得牠的疑惑，一如方才。也明白其實狐狸並不是真的想問。

所以男人只是笑了笑，好像。

然後，玄瀲記得自己在很久很久以前點了頭，結了一個緣分，交了一個屬於人類的朋友，走過了很多很多的地方……狐狸是聰明的，牠的道行與知識突飛猛進，很快就有了人形的相貌。朋友四處搜羅的奇花異果功不可沒，眼睛終究還是沒好這點也不是那麼的難受和不方便了……反正使用道術替代也不是多麻煩的事。

在離開那山的第十年，玄瀲的功力已然有如兩、三千年仙人或是狐仙，身為玄狐的資質展露無遺。知識更是遠遠超過那曾經淵博於自己的朋友，友誼不變。
可是那年，朋友病了。

在陪著他回家休養的路上，玄瀲才意識到，時間並不是全然相同的，萬物之生靈有著必然的離別，或許，自己的修為終究太淺薄了……


……「叔叔！叔叔！」

聽到叫喚聲而回過神，是昨天被帶回來的孩子。站在窗外，睜著澄亮的雙眼。

……似乎太鬆懈了一點。
玄瀲揚起了嘴角，朝窗外的孩子側過了頭。
「看你的樣子，有什麼事？」

隨著玄瀲綻開的笑容，孩子也彷彿鬆了口氣般的笑了起來。這倒是讓玄瀲意外的反應。
「怎麼，我看起來很可怕嗎？」這下子，倒是真的有了笑意。雖然看起來好像在惡作劇般的感覺。

聞言，孩子慌忙的連連搖頭「不，不是的，只是……」聲音，黯淡了起來「……對不起……」
「……為什麼這麼說？」

孩子抬眼看著聲音如風的男子「……叔叔您剛剛看起來好難過的樣子，而我，卻打擾了……」
喃喃的歉意夾雜在聲音裡，玄瀲的表情柔軟了起來，他知道孩子未盡的話裡，沒有言述的涵義。
真是個溫情的孩子呢……看著，思緒又飄遠了。從那之後，送走了多少個千年呢……男人的血脈，又是第幾代了？

曾經，男人膝前的孩子也有一雙如此美麗的眼睛，不一樣的美麗……然而，那孩子，卻不是男人所謂，最重要、非常重要的東西。男人沒說，玄瀲也沒問。

可玄瀲就是這麼覺得。

……男人的那份私心，男人的那份計劃，還有那許許多多的為什麼，玄瀲全都沒問。而男人，也總是溫和的笑著，到死前，還是微笑著什麼都沒說。

……那在莊園裡，因男人而聚集的，同自己一般的異類，到最後一樣也是什麼都沒問……但是，卻也不約而同的都留了下來。沒有為什麼，或許也是私心，生命總是需要一個可以回歸的地方。

於是，就走不了了。

男人的私心與溫情，是刻印在靈魂與命數裡，最深沉的枷鎖……那年，封神的末期，妲己憔悴的來訪，許久不見的氣息更是污濁了。

『你不想離開這裡？』說實話，不想走也走不了。
『妳為什麼不放下？』而妳，是不想放也放不下。

因為沒有如果，所以問題就是多餘的，沒有交集。而此後，更是難再相見。自此也就真的像那早已知道的答案，緣分結束了。

如今的這裡，想離開了。終於知道男人想做什麼。所以，也該是緣分結束的時候了……有些東西，不該被強留，一如男人因此而選擇死亡的執念，放棄得以不死的道行。


「叔叔？」

「……啊啊，沒事。我只是在想，應該是你師傅叫你來的吧？」早就，不該再想了。
「我師傅？」
「就是帶你回來的那個叔叔啊，以後他就是你的師傅，記得要有禮貌的這麼稱呼他，明白嗎？」
「嗯……可是，師傅他什麼都沒跟我講，一打早就叫我過來找叔叔您，而且心情看起來非常鬱卒的樣子。」

呵呵呵……完全可以想像，聽著孩子的敘述，玄瀲還是不由自主的笑起了沄麒那彆扭的個性。
「呵呵，那個，不打緊。你師傅其實是個非常好的人，只是不甚習慣與人相處罷了。」
「嗯，這個我知道。可是，那我要做些什麼呢？啊，我這樣稱呼您叔叔，沒關係嗎？」

玄瀲看著那個即將成為利刃的孩子，溫和的笑容，招手讓孩子進來「……做什麼啊……我想，我寫個東西讓你帶回去，這樣你師傅就不會心情不好了。」玄瀲笑笑的朝身旁的孩子眨了下眼睛，讓孩子噗嗤的捂嘴笑了起來。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小墨。」
「小墨？哪個墨？你會寫嗎？還有，我還挺想知道你的全名的。」
「這個墨。」孩子接過了筆，認真的在字籤上寫下了『墨』字，稚氣未脫，但很端正。「……全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娘都是這樣叫我的。」放下筆，孩子的臉色有些難過。
「這樣啊，那沒關係，叫你師傅給你起個好名字，如何？」玄瀲笑笑的摸摸孩子的頭。
「可以嗎？」期待的眼神，連聲音都亮了起來。
「沒問題。」問題是要讓你成為我要的樣子啊，孩子。如果糾纏的結無法解開，其實破壞也是無妨的。讓你成為那凶利的器物，說不定反是對大家都好。

扇了扇寫好的信簽，玄瀲輕輕的折了兩折，遞給了小心收下的孩子。
「關於剛才那個稱呼的問題……」
「嗯嗯。」
「先告訴你你師傅的名字，因為他應該會不好意思告訴你。」
「诶？不好意思？」
「是啊，所以，記好了。你師傅的名字，叫沄麒。」
「嗯。那……嗯……」
「嘻嘻，那個，叫我叔叔也沒關係，這樣就可以了。」
「那麼，叔叔呢？」
「我嘛……」抿唇而笑，裡頭有著孩子沒能發現的慎重。


「我叫玄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