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都有聽說過,在妖精或精靈們的慶典裡、被拉去助興或被強迫參加的人類,最後獲得寶物回來、或是因為太貪心受到懲罰再也回不來的故事吧?在鄉間,也有那種被妖精帶走就會回不來的傳說。伯晏,這種資料你應該也看過不少?」

「嗯…去年作報告的時候好像有人報告過,看也看過不少,那是……真的嗎?」

「是真的……但是,一年之中並不是每次都有這個機會。」

傳說、以及很多像是由想向架構出來的故事和小說裡,都有其真實與虛假的一面。

妖精與精靈們的確住在人類的世界,但是他們也有他們的世界——平行在人類世界之外卻又互通的世界,只能生存非人的生物人類卻無法存活的世界。就是很多故事裡,偶爾會被形容是妖精花園或是其他名字的地方。

一界有所謂的一界之主,統管妖精們的當然是妖精之王……在人類日益繁盛並且破壞自然,各種非人的生物,擁有能力的多半退回或是回歸開拓各自的世界。於是,在久遠以前,所有人類以外的生物立下了約定,為了往來與交流、不因封閉而消失、為了其他還留在人類的世界的其他生靈、以及不被擁有能力的人類隨意闖入,一年之中只開放名為『門』的出入口四次。

春分日、夏至日、秋分、以及冬至。

「說是開放日……其實是那天之前的半個月,門就會開了,所以嚴格來說那四天應該是關門的日子。」

「…那他們那麼歡鬧是……?」

「唔……用人類的說法……就像是在家裡關太久的死小孩被放出來玩…妖精一向是數量較多又比較愛玩鬧的種族,他們有的討厭人類,有的沒感覺、大部分的都還算喜歡。」

所以通常這個時候也會物色喜歡的人類帶回去作伴,因為四時開放之門是輪流的,今年春分是這裡、到了夏季就未必,而明年春分則一定不是。這是為了在妖精之國不同地方的妖精皆能前往其他地方定下的規則,到最後其實連妖精們也不清楚門會出現在哪裡,都是門出現了就聚過去。

「這……這未免也太亂來了……」該不會是妖精之王搞不定家裡吵鬧的一眾子民,弄個抽籤一般的門,誰運氣好誰就出去玩?

「因為是妖精……說不定有深遠的意義或是根本就為了好玩,總之這已經是近萬年以前的事,現在說什麼都太晚。不過,比起人類,其實妖精們更鍾愛熱鬧的慶典。」

而且很巧的,每次門開放的時間也都是人類世界的慶典時間,所以人類歡慶節日之後,妖精也為難得的日子定下祭典。

「所以現在會越來越熱鬧,因為即將臨近春分日,在一年之中的第一個開放與關閉的春分日夜晚,會舉辦盛大的春分日祭典。」

「嗚嗯……泰斯特,你說了這麼多…呃,我知道你想說的是他們『也許會』想把我帶走……可是那跟剛才有什麼關係?」

就算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反應,泰斯特也知道王伯晏應該是用有點忍耐、但是又很好奇困惑表情這麼問。

「就像大部分的故事一樣,伯晏,得到回應是開始的第一步,得以溝通、締結關係,然後用似是而非騙取承諾,因為人類要過那扇門是困難的。若要強取靈魂有各式各樣的方法,但如果是要促成無法回頭的結果,獲得回應是非常重要的要素。人類太過複雜而又太過脆弱,不管最後讓那個人類變成什麼,想要活著擁有都是非常困難的事。」

……不管最後變成了什麼……
……想要活著擁有是非常困難的事。
「你…也想把我變成人類以外的東西嗎?」

聽著王伯晏乾澀又膽怯反問,泰斯特很努力才沒有探頭看對方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泰斯特覺得不要看比較好。

「伯晏,我的生命很短暫。以妖怪來說我所屬的種族除了歌聲一無可取,是非常弱小卻又很容易與人類混居的一群。我們留在人類的世界不是因為食物,而是我們太弱只能留在這裡,其他的妖怪雖不會任意虐殺我的族人,但服侍較強的妖怪或是被當成食物吃掉的事也是有。比起故事中千百歲的妖怪或是精靈妖精,我們的生命也不過比人類多個四、五十年。」

「那個…泰斯特,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讓你說這些…我只是……」聽到這種說法覺得很悲傷,不管對方是不是妖怪,讓還是想視為朋友的人說出這種話,令王伯晏很自責。

「沒關係的,伯晏,遇見你後,我覺得這是件好事。」

泰斯特甜甜的、溫柔如頌讚的聲音像初釀的果酒,彷彿將一切酸澀的味道,都轉換為隱藏著香醇酒氣的甘美芳醇。

「……為什麼?」躺在床上、看著床板,因為聽得出對方是真的這麼認為,王伯晏臉紅著一邊想知道,一邊在心裡暗罵自己為什麼要問。

「因為我可以用與人類近似的時間陪著你,不用讓你變成你以外的任何事物。可以等你、跟你一起變老、也可以跟你一起死去,因為我的時間本來就短暫。如果真的能在一起,你就不會因為我漫長的時間感到遺憾或痛苦,我也不會因為我不同時間的存在感到難過或是刺激到你。因為我足夠弱小所以可以一起活著,然後……也許在最後還能用我的歌聲減輕你的痛苦送你走……」

泰斯特緩緩說道,邊說邊想,臉上難以抑止的流露出微笑。往昔,由血緣所繼承的、久遠的記憶裡,有真的愛上人類的族人哀嘆的表情,因為那時候人類的壽命遠不如現今的綿長……也有,其他的……蒼老的對上還年輕的,遺憾與怨恨,或者,被改變後的空白無力,被迫變質的邪惡與憎惡。

山毛櫸與澤柳,水苔與絲蘿,溪河潺潺流動或是湖泊水泉的寧靜,冷杉蒼松榆樹雜著山楓梧槭紅櫟的古老森林,乃至開闊的草原……曾經,有許多人類以外的聲音,也有高亢的短笛、五絃的豎琴、魯特琴詼諧又深情,深林呼吸間角笛遠嘹低迴的吼出跨越山與山的歌聲……那些聲音美麗卻也殘酷,人類與人類以外的生靈交織成的記憶。然後,缺乏想像的人類不再容易受騙,卻也,更願意被騙……高樓豎立,森林與高山盡皆倒下,連遠行的西風都無法再帶來流暢清澈的手信,風中留言日漸稀少,四季的風都因寂寞而安靜。

即使如此,大部分的妖怪還是喜歡人類,在吃人的同時對人類抱有對待食物以外的情感,在憎恨憤怒的同時著迷又喜愛、複雜難解。

因為太過弱小,所以不用經歷這些;因為弱小,所以可以再自然不過的用理所當然的短暫時間,陪著想要陪伴的人類。

因為自己愛上的是同樣身為男性的人類,所以不管是怎樣的心情與記憶想法,都不會再有繼承或看到的存在……不論是否幸福,都不會有因為這份無言聲響而受到影響的血脈……泰斯特覺得,這樣,真的很好。

因為弱小、因為短暫、因為本來就不是人類,所以可以這樣不遐思索、無怨無悔的愛上一個人。

「…伯晏?」想著想著,回神才發現好久沒聽到下舖傳來的聲音,自己又說了什麼讓對方心情不好的話嗎?

「……我要睡覺,剩下的晚點再說。」馬的,說的那麼理所當然深情款款是要我怎麼回答啦……什麼叫做一起死…太愚蠢了,說得像是要殉情一樣……

「嗯?嗯。」泰斯特探頭往下望,只看到王伯晏背朝外窩在裡側。
看著、想了想,又輕輕笑了。
「伯晏?」

「幹嘛?」

「我可以唱歌嗎?」

頭頂上傳來的溫柔話語讓王伯晏一時怔愣,繼而想起,過去無數個沈睡與甦醒時,房裡無形縈繞的飄渺歌聲。在夏夜的吵雜裡寧靜如風帶來涼意,在冬夜裡彷彿火焰晃動、柔軟沈寂卻又輕巧溫暖。

每每,睜開眼,早已消散的歌聲有如絲絲縷縷,看不見卻牽掛在房間裡,易碎的夢境。

……醒來的時候猶如在夢裡。

「……讓我做惡夢就宰了你。」

「嗯。」

輕輕一聲都感覺得出滿滿笑容,那種發自內心的愉悅卻令人萬分鬱悶。
王伯晏把頭埋在枕頭裡抱著毯子捲捲捲,室內悠悠盪開聽不懂卻透明澄淨的柔暖歌聲。

無法拒絕簡單純粹的請求,以後…要怎麼辦?要拿什麼來還?怎麼可能沒關係?

越想就越鬱卒越煩躁,歌聲卻越沈緩越溫柔越安祥,彷彿能響徹森林的古老詩歌,一遍一遍,無關善惡,深邃寧寂,包容與接受……唱得宛若夢境,甜美得像整座森林都開了花,落花如落葉、風撫如彩雪……安靜的像是沒有聲音,卻看見一整片再也回不來的深林在春風春陽裡翻飛。

猶如置身夢境,所以分不出自己是不是醒著,真的睡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只有輕輕哼著的歌,漸漸消失在一陣陣薰人欲醉的和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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