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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蕾萊的傳說很多很多,最廣為人知的形象是歌唱女妖……姑且不論相貌美麗與否,其美麗絕世的歌聲是致命的幻惑……在傳說裡,總是不斷吞噬為之迷航的水手,一次又一次的化為更出塵難拒的音符……

「伯晏……」

學生寢室裡堆著滿滿的書,躺在上舖的人拿著書,夾著紙,被鉛筆凌亂謄寫過的筆記看起來歷盡滄桑。其主人喃喃呼喚一個名字,聽起來很懶散的聲音卻得到回應。

坐在書桌前瘋狂將手稿打成文字的人,慢下動作,像是在回想自己有沒有聽錯。「什麼事?泰斯特,資料不全?」王伯晏問著,手上漸漸恢復了速度,兩人合做的報告意味著份量與難度都比兩人份要多……教授可是種從不知客氣為何物的生物。

「…回應歌聲就意味著死亡……那歌唱者得到回應時,又是怎麼樣的心情呢……?」

「啥?!」聽到莫名其妙的話,王伯晏轉身望向上舖,一句什麼跟什麼或是別再發神經之類的話,卻在隱約看見對方的表情後又默默的嚥下。「……喔,你在說歌唱女妖啊,這我怎麼知道,比較奇怪的是為什麼都是女的吧?不過父權社會加上往昔水手都是男性,美女還是比較有自圓其說的魅力吧,不過更早的母系社會時應該還是會有類似的傳說啊……怎麼沒有男的?難道歌唱女妖都是自體分裂……」

「……伯晏,如果你說的不是英文,岔開話題的技術會更高明吧?」泰斯特放下書,還是躺著,摸起散放在身邊的手稿,拿到眼前整了整、寫上順序,折成紙飛機,隨手向下一扔。

「是你莫名其妙,」王伯晏努力在不移動的狀態下伸長手臂,攔截到胡亂飄移的紙飛機,「假定妖怪是真的,歌唱女妖的歌聲是為了獲取食物而存在的,我怎麼就沒聽過大廚會對食材有感想?最多就是食材的等級高下,好不好吃之類的。」瞄了眼不知道有沒有在聽的同學,王伯晏開始拆起紙飛機,拉平,不甚專心的掃著內容。「假若妖怪不存在,那是風土文化使然,但在傳說之間卻有共通點,而這就是我們的報告。」

「我知道,我不是把我整理出來的東西丟下去了?」

王伯晏忍住使用國罵的衝動,但是口氣就不可能多好了。
「你知道個屁!我們的報告是要『整理各個共通點的關連性』!教授說至少要選五種妖怪的傳說去作分析,我們現在才找了幾種?!你還在那邊發神經!好不容易搶來的書看都看不完!居然還有人有時間憂愁感傷!你去當詩人好了!換手換手!我來看!你給我下來打字!」

「打就打……還不是某人說我整理得比較好……」泰斯特坐起身,用手指耙梳整理頭髮,眼角唇邊帶著笑,全然不生氣。

「但是沒效率!」被人抓到自己沒耐心的痛腳,王伯晏狠瞪從上舖下來的人,一邊離開座位伸懶腰,接過泰斯特手上的書,鑽進下舖,在躺平的時候發出舒服的呻吟。

「總比被教授退稿好。」泰斯特拿起自己剛才寫的草稿開始打,亦如所料的沒有聽到回應。「欸,伯晏?」

「什麼事?」

「你覺得是怎麼樣的心情呢?」

泰斯特回頭看著床上的人放下書,沒好氣的回看他,然後認命的認真想了想。

「我覺得嗎?」

「嗯。」

「含著眼淚,帶著笑,一口一口的吃下去,用更美的歌聲憑弔死者,傾訴無奈。如果他們有人心的話。」

「……為什麼這麼說?」

「不曾知道的東西沒有名字,不去懷疑就不會思考,妖怪,在本質上就是用不同的方法判斷思考,人類的感情對他們而言是模糊的。人類是狡獪的弱者,所以也許會為之困惑,會好奇,但最多就是這樣,像貓玩夠老鼠就會吃掉一般。把桌上的保特瓶扔給我!」回答完畢,王伯晏沒好氣的翻著書,伸手接過扔來的礦泉水。「可以了吧?!好奇心滿足了吧?可以寫報告了吧?!」

「似乎聽你說過東方妖怪的故事,似乎比較有人性?」

泰斯特無視喝水的人睜大雙眼,一臉還沒完啊的表情,自顧自的持續著問題。

「泰斯特。」

「什麼事,伯晏?」

「答應我,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辦不到。」

「什麼?!」

「我們在寫報告,隨時都有新問題。」

王伯晏努力吸氣吐氣,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衝動。

「那麼,我親愛的泰斯特同學,我再回答你一個問題,然後,讓我們結束這個話題,好嗎?」

「……好。」泰斯特乖乖點頭。

「西方在宗教下,不承認人與神之外的事物,故事也就在政治與宗教下被支解,受限於單純的二分法,邪惡與正義,或者隱喻。東方的國度從未經歷這些,在崇敬人類之外的事物時,也相信人性的黑暗遠超過妖物的純粹之惡,也許,東方的文化是在不相信純粹的同時追求極致,跟西方否定暗的必然而追求光明大不相同。就是這樣,寫報告!」

「佐證不足……」

「囉唆!你問的是個人感想!誰管你什麼佐證!快給我寫報告!」要不是手上的書不能扔出去,王伯晏早就扔了。

「好好好……」

* * * * * * * *

如果唱的不好就無法存活的種族究竟有沒有雄姓,答案是有的。

大部分的雄姓在成年後音質欠佳,而其實在年幼時聲音也不甚理想,多半在甫出生時便被拋棄;如果要繁殖後代,只要捕獲人類的男子即可,妖怪的血性極強,足以抹去人類的一切特質。

因此,如同螳螂一般,雄姓,利用完就吃掉。

其中還是有以純粹血統而出生的妖怪,其歌聲在族群裡更是美的無與倫比……然而出類拔萃的超群並沒有意義,反而是種麻煩------太引人注目會招來殺身之禍,能力足以維持生存反倒是最好的。

泰斯特屬於這種無法歌唱便只能滅亡的種族。在人類社會抹去星光的電光之下,妖物們以各自的方式潛藏在傳說之後,維持生存,或者,享受屬於現代的瘋狂。

寢室昏暗,王伯晏飆書的功力非比尋常,遺憾的是錯字也多。

泰斯特在草稿裡努力的辨識字母,潤飾文句,耳裡聽著身後有人傳來熟睡的呼吸聲,手下打的是人類傳說的斷簡殘篇,大部分終究只是胡說八道……以妖怪的年紀來說泰斯特很年輕,以人類來說則有些年紀……歌唱女妖的譜系在妖怪裡相當的短命,平均最多活到一百五十歲,大部分的經驗與知識在生下來後就經由血統獲得。

泰斯特伸伸懶腰,舒展筋骨,看著因為自己的動靜而輕輕輾轉的同學,在陰影裡沈靜的微笑,哼起細細柔柔低低的歌,很快的,那個被他的歌聲祝福以安眠的友人,又漸漸的深沈無夢。

美好的歌聲輕緩流轉,人類難以企及的音質在深夜裡只為一個人歌唱。

有著美好歌聲的雄性很少,這也是泰斯特能不被拋棄,還能學著人類讀書的原因……即使這樣很寂寞。

音色裡的天然蠱惑,讓他無法正常的與人交談,再怎麼壓抑還是會多少動搖到他人的意志,只有極少的人能不被影響。

而他的室友是這種人的其中之一,第一次碰到王伯晏的時候,泰斯特正躲在幾乎不可能有人經過的地方,翻著書,哼著不明所以的東西,然後被找上門的人破口大罵。

睡著的人手腳滑動,壓著的書啪搭的掉到地上。

歌聲其實還是有用,只是如果對象變成王伯晏,要存心為之才能起作用。

想要用歌聲,誘惑他。

不知道為什麼的想這麼做,也許是無往不利的歌聲在這人類身上失去了作用,也許,是因為他曾無知的說喜歡這個歌聲,也許……

也許是因為,這個人教會他怎麼去做自己,而不單只是屬於族群,讓不喜歡唱歌的自己有了想歌唱的對象。

然後,好想看他,迷醉的,被歌聲呼喚的樣子。

輕輕哼著的歌停下來,泰斯特在想要這麼做的同時感到恐懼,屬於妖怪的天性在有了想掠奪的對象後變得明顯……本能很明確的知道這麼是最快,最有成就感的方式,被傳承的記憶裡浮起了迷醉者的臉,然後又換為王伯晏的臉……彷彿能讓人嚐到甘美滋味的表情……

泰斯特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站到了床前,手停在半空中,覺得有種無法停止的飢餓。

深夜裡傳來足以令人心碎的嘆息,泰斯特強迫自己反身,關上電腦關上檯燈,爬回自己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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