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韶光流逝之間沒有可以匹敵或是能被試探的,但誠如你我,或許還能等待些什麼。
終究只是告訴你,餘的就是那人的命數了。


褐金色的頭髮在翻飛著,襯著頭巾上搖曳的穗子飄蕩出頹唐的華麗感。那個坐在溪畔松簷下的男人,空執著馬轡,懷裡端著把曼陀鈴,三兩下勾著弦,弄響清且硬的單音。

像是等在人,在無聊中消磨些什麼。

那靠近松樹,映在男人瞳眸裡的孩子,隱隱約約察覺到男人不耐的怒氣。怕惹惱他所以沒敢再靠近,可是娘的交代又非做不可……怎麼辦……

而那個看起來很生氣的男人,在定定的看著他許久後,緩下了臉、似是嘆氣般,輕輕的開了口。
「小孩子來這裡做什麼?」

見自己嚇一跳,男人的眉又皺了起來,這才回過神趕忙回答道:
「是、是我娘叫我來的。」
「我是問你要做什麼?」
調整了姿勢,很冷淡的口氣,又重複了一次。

孩子怯生生的用手指了指樹上「……那個,我娘說,沿著溪邊走、會看到一棵老松樹,上面掛了小小的銅鐘,著我敲響了它再回去。」

男人在聽完後有著些微的驚訝,隨即又斂去。沒發現的小男孩只知道男人坐起了身,湊近了那稱不上愉快卻絕對美麗的臉。

「你知道敲那鐘是幹什麼的嗎?」
「我娘說這樣以後就能過好日子了。」

見這孩子答的天真浪漫,男人發現自己與其說是怒氣還不如說是恨自己心腸太軟。總是這無聊的紅塵事,偏偏卻又留在紅塵浪裡滾。

軟了臉,柔和了表情,如時鼓般的聲調也沒了壞脾氣,只是又嘆了口氣。然後,孩子就發現男人把他抱了起來,放在不知何時跑到身邊駿馬背上,紮實的嚇了一大跳。
「……你娘把你託付給我了。」繫著馬轡的男人,淡淡的說著與事實相違的結論,只怕這孩子的娘是想用孩子的性命換取一生榮華。
「咦?那娘不跟我們去嗎?」
「她有事。」
淡淡的結束了話題,孩子以為男人又生氣了倒也沒敢再發問。只是看著那天真,難免就興起了想將之催折的壞心眼……
男人自顧自的說起了故事。


※ ※ ※ ※ ※ ※ ※ ※ ※ ※ ※ ※ ※ ※ ※ ※ ※ ※ ※


「你在做什麼?」六角亭裡傳來溫爾和煦的聲音。勁風方歇,亭內男子那長白的身影和頃曳的黑髮,灑灑搖搖,閃落了水氣的感覺。

亭簷邊,水落漸慢欲歇,在陽光下瑩瑩爍爍的滴落。男子撫著簿本藥材,目光越向亭外,似乎沒有注意到身旁水濕浸透的童子,還有那,似被洪水掀過般顛顛倒倒的花木。

「師父!您賴皮!您不是說過,待徒兒這次回來,定會耐著性子的陪徒兒過招的嗎?」亭廊外,一個身著苗色掛衫的少年正大呼不甘心。那十五、六歲的年紀,正發育抽長的身段滿溢著活力,卻也正是麻煩最多的時候。

總是做的多,想的少。

少年見師父不答腔,正要發作便被一陣風瞬間捲進了亭內,瞬息具寂。

眨眨眼、呆了下,發現自己僵跪在乾地上的少年抬起頭,看到了師父那對艷紅,卻總是沒什麼焦距的雙眼,很細很慢的瞇了起來。

「……禾倚梁,我桌上的,是什麼?」支著頭、像是聊天般,被人喚作師傅的男子一邊撥弄著藥料,一邊睨著眼淡淡的問。

少年聞言便撐起頭望了望桌面,很快的、又把頭縮了回去,低低吶吶的答道:
「……是藥材。」死定了,居然是朱草和冷鳳凰。
「是什麼?」見少年答的胡混,男子不怒反笑,薄唇在白皙的臉上勾起了興味,很輕很輕的又問了一次。

「……是朱草和冷鳳凰。」
「說下去。」
「是……朱草多生於南方,性喜南面陽而不照之處,喜崯崎,好潤而不滯、多霜露風雪之地。逾百年而成朱,近千年而透,和玉可食之。」想停,抬頭瞄瞄卻對到了眼,驚得險些拐了脖子。
……吞吞吐吐……見師父面不改色,少年也只好硬著頭皮說下去。
「……具脫胎換骨之效,雖能強功益氣,卻因人而異。大抵上單食無方,但遇十刈草而成毒,若曾服用十刈草,則在盡清前不可服食。」

「那冷鳳凰呢?」溫和的語氣很輕的催促著。
用力的吞了吞唾沫「……冷鳳凰生於嚴冰、綻於烈焰,非焰不開且凡焰無效……能終年含苞而勝千年為藍,綺色與藥效同,但含苞者為毒、鮮華著為藥。然花開一日即謝,散子以維生……其子……亦能入藥,然……然……」
「然什麼?」漂亮的臉,笑的更是溫柔了。
「……遇水成毒……」
「那方才使的,可是震澤風雷,水罜風泭?」
「是……」要命,師父的聲音越來越柔了。
「明白了?」像是滿意了,攏了攏藥材和本子,順便畫手把那溼透的童子給弄乾,水分便依著勢子回到了塘裡。
「明白了。」頹喪了肩,不明白的是等會兒會有什麼處罰。
「那麼此後半年禁服宸雲玉蓉膏等恢復強身的滋養藥品,去艮院向院主報到。」說的雲淡風清,罷了罷手就趕眼前的人走。
「……師父……」少年吶吶的想討價還價,去艮院的話不就是被操到死了嗎……那是刑院呀,想起院主的火爆脾氣就不禁浮起了一身雞皮。
「看在這聲師父聽來順耳的份上,我會請院主多照顧你些時日,讓她能『如願』善盡地主之誼。」男子看也不看,反手又是一陣風。
「師、」
沒說出口的哀求變成哀嚎,少年被強勁的風捲起、然後甩落向艮院的方向。來的時候意氣滿滿,走的時候靈力被封,單靠身手也免不了落地的疼痛,既然是刑院就不可能會有好心幫助的人,只能期待落地的疼痛能折免其他的刑罰了。

目送自己徒弟漸行漸遠的消失在屋簷外,嘴邊噙起了淡淡的笑。斥退童子,雙手不住把玩藥材的男子卻還在笑,呼吸襯著亭簷邊滴溜的水珠,是深沉勻長的越靜越慢,在混亂中超脫的景象裡什麼都聽不見了。

風輕輕的颯過也驚不起聲,亭裡亭外好似只剩下男子無聲的笑。

「哼。」
然後,忽的一聲悶哼。沉醞渾厚的聲音跌宕了一地的平靜無波,如悶鼓般震動著水面和空氣。就在亭內男子的笑欲增還減忍的好辛苦時,亭外簌乎的一陣狂飆,席捲了撲天的非花妖舞扭曲狹異,水花驚濤漫沞。

然後園子變恢復到了原樣。

笑聲也在此時或斷或續的漾了開,血瞳的男子笑得雙肩微顫,而他對面不知何時多了另一個男人,褐金色的髮色和瞳眸,在掩映的光線下篩落了風動的華麗感。

放下藥材、略略克制了表情,血瞳的男子接過童子送上的茶,先開了口。
「好玩嗎?」
「狡獪!!」
答非所問的聲音裡,是三分的不悅,三分的不耐,再加上四分的不滿。

……十分的生氣哪……
看著眼前氣到拿式神洩憤的友人,終究也不好在笑下去,儒袖一招晃過那雷霆萬鈞的一掌,救下那已然變回原形的式,一帶一飄的送入了對方的茶盅。

那式,是杜若。

「……你這什麼意思?」看著在茶湯裡纖弱粉嫩的花穗,芳草的香氣連著水氣裊裊的消失在視線外。

……采芳洲兮杜若,將以遺兮下女……(九歌‧湘君)
……自前世之嫉賢兮,謂蕙若其不可佩……(九歌‧惜往日)
……惟佳人之獨懷兮……

……杜若……簡而言之就是……
怒。越想越怒。

「喂喂,別拆了我的亭子,上天有好生之德,胸懷要大一點,不要淨往壞處想。」
「若是你,不得不。」挑起了杜若擱在盅蓋子上,扭頭不快的喝起悶茶。
「沄麒,我說……」漾起了苦笑,這認識的越久反倒越不信我了。
「老狐狸,別叫我。」
「若乃芳草,亦為良藥,將之比喻引用者眾多。你該相信我沒別的意思,斷章取義可委屈了這適逢盛季芳草。」揭開茶盅,垂眸抿了兩口。

……真懷疑眼前這傢伙是生錯了屬性肖錯了類,火氣怎麼這麼大……

雖是這麼想,然這麼多年來男子也明白眼前並非是能求證的對象。
「芳菲放肆,盛季花卉何故獨衷杜若?」哼!擺明就是有鬼,憑什麼你隨便說說我就得信你?
聽到問題的黑髮男子擱下了茶盅,抬手望後指了指,才發現,整叢青綠的杜若就在亭外,白白粉粉的花綻滿枝頭,垂穗的老花和落英,綴的池面點點片片的白。

再回頭,又見男子溫溫爾爾的一笑。

「相信了吧?那孩子是想謝謝你把他恢復原狀,才特意退下又奉茶上來。你胡亂打人還懷疑我,真是可憐那孩子。」

「……哼……」
「別氣了,哪,上茶點了。」
轉頭一瞧,正是方才那童子。一身葛衣短掛,纖纖慢慢的笑了笑,垂首行禮後便消失不見,在地上留下了幾許殘花。

「……總是說不過你。」不甘心的嚼著茶點,還是有被騙的感覺。
「別這樣,這是事實啊。還有,別一生氣就亂嚇人,嚇得他們不開花我可就難交代了。」
見對方悶悶的不答腔,笑了笑。攬袖自一旁的紅泥小爐上提起熱水,斟滿了兩人的茶盅,又擱回去。
兀自蓋上了蓋,沄麒正眼看向那個還在迴避的傢伙。「玄瀲。」
「啊?」
「不要裝傻了!!為什麼是叫我去救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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