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吧?人要追求自己嘛!」史托克手指靈活翻動,手中的塊狀物漸漸變成奧梅索召喚出的那隻豹子。「而且練刀工未必只能做料理,反正現在這個世界已經這麼奇怪,哪天刀工在奇妙的地方發揮作用好像也很正常……?」

「誰曉得呢?」奧梅索看史托克把豹子雕刻好,眼睛掩不住的發出好奇讚嘆的光芒。「這個給我嗎?我說你手這麼巧,其實也可以考慮一下鍊金術嘛!料理跟藥劑其實也沒差太遠──」

「哼!」身為鍊金術士,蒂娜狠狠的哼一聲。「他背菜譜很熟,被藥典能一樣熟嗎?」

「我覺得不能……」史托克看過藥典這種東西,斗大一塊,比他的大腿還厚,那據說還是古本,後來還有增訂,換而言之,又更厚了。吃那麼大塊肉他沒問題,但要把那麼厚一本書背下來那絕對辦不到。

這邊三個人碎碎雜雜的抬槓,巴爾德和海萊因在一邊聽著,不時竊笑兩聲也沒人注意他倆,不無聊,但巴爾德還是用眼神詢問海萊因是否真的沒有去祭司神殿的念頭。

「我不是真正的祭司,剛才那位神匠知道的比我多。」海萊因頓了頓,臉上對神匠這種傳說的人物既意外又崇敬。「與其盲目尋找,我想等他出來請教過往的傳承……雖然分屬不同的職司,但他知道的那些可能比我部落祭司知道的還多。」

「為什麼大家都是獸人,他卻知道的比你多呢?祭司不是一個部落最有智慧的人?」史托克一向自來熟,更別提他本來就認識海萊因,聽到關鍵人物發言,立刻湊過來。「就算你不是正式的獸人祭司,但該學的也沒差太多?」

「北方獸人和南方不太一樣。」海萊因對這段歷史並沒有很熟悉,所以說得很慢。「原先沒想到……北方的獸人,其實是遺民。南方的獸人不是當初逃走的,就是血統比較不被重視的。」

「抱歉,你這樣講我還是聽不懂。」史托克乖乖舉手,奧梅索不知何時湊到他旁邊嗯嗯嗯地點頭,一手不忘拉著他總是有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姊姊過來一起聽。

「嗯……」思索片刻,海萊因想到一個比較容易理解的開頭。「矮人為何為居住地底、無法與任何魔法元素親和的傳說,有聽過嗎?」

「被處罰的那個?」因為一年內曾去過矮人城,史托克很快就挖出這段記憶。海萊因點頭後,聯想不困難。「所以獸人和矮人實際上是……呃……戰友?」

「故事裡不全是真的,但矮人被神處罰的部分是。部落裡的紀錄沒告訴我矮人和獸人是不是戰友,但我們兩族的確是上一個時代留下的失敗者。據說我們的神以他的眷族與其他的神打賭,但身為子民的我們讓他失望。於是讓其他諸神對我們任意處置,直到一千年後才將懲罰收回,獸人因此流散各地,神的餘怒迄今未消。」

背書一般的話讓史托克聽得相當痛苦,對奧梅索和蒂娜來說則毫無難度,抓重點給圓潤的小伙伴一說,其實就是個神明拿凡人開刷,輸了就放置不管的故事。

真虧獸人和矮人還能對本族的神祇這麼死心塌地,人類一定會想『憑什麼拿人類當玩具』、『憑什麼你神明輸了卻要人類承擔代價』,就算有純粹的信仰,史托克也覺得那建立在長時間的供需平衡上。

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個傷心的話題,三個年少組估且聽著,沒多說什麼確認真假,反正事情都發生了,捲款潛逃的和待在老家逃不了的,總會有些對方沒有的好東西,現在看來,捲款潛逃的,帶走的是獸人最重要的血脈傳承。

不過這也很合理,血脈斷絕就什麼都沒有,這都不早點跑還要什麼時候跑?

說話的人不可能想到一言一行都被消失的菲特萊爾看在眼裡,在金色火焰中的少年凝視空中水晶所投射出的影像,伙伴們的聲音在空間中迴盪。遠處,凱歐斯踏著火焰緩緩而來,不知是從哪裡進入這片空間,從水晶的另一側仰頭看著影像。

「你覺得他們說得如何?」

凱歐斯問道,菲特萊爾望向凱歐斯,確定對方是真的問他這個問題,於是又認真的思考片刻。

「獸人在最後的那段時間,真的還相信神嗎?」

獸人的神匠挑起嘴角,他喜歡這個問題。可惜,他不能發自本心的回答。

「那麼,你覺得這裡是哪裡?獸人的聖地,究竟在哪裡?」

這是個奇怪的問題。

的確他們在森林裡發現遺跡,但進來之後發現裡面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如今兩個空間又重疊在一起,凱歐斯卻還是問:獸人的聖地在哪裡?

也就是說,凱歐斯知道兩個重疊的空間其實都是同一個地方;同樣的,在凱歐斯發現這裡是聖地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們不是進入空間,而是已經莫名其妙的離開森林。

還是個凱歐斯覺得他猜得到的地方……剛才他們的對話裡有什麼提示……?

「矮人……天空──這裡是天空城?!」菲特萊爾驚訝地透過水晶望向外面。「天空城不是鍊金術士和魔法師製造的,而是矮人的遺跡!?」

「嚴格來說,是矮人和獸人的。」

「難怪獸人聖地一直沒被發現……可是為什麼森林裡又有一個遺跡?為什麼可以進來?」

「鍊金術士們找到的天空城是破損的。」

菲特萊爾懂了。

破損,但還可以飛。而破損的地方,多半就是落在森林裡的那個遺跡。即使破損之處與天空城本身相隔甚遠,沒想到空間上居然還是連通的,矮人當年的技術真是難以想像。

「所以我們現在在天空城,」菲特萊爾回想空間融合那時候的事,對於空間為何沒有瓦解多了幾分明悟。「所以,那時候融合的,是天空城不同的樓層。」

「是的。」

「為什麼要讓我察覺這件事?」

「半年多前,我在鐵爐鑄劍的時候荒原之神的使者找上我,引我在曠野找到渾身是傷的帕席歐;而這次,他近乎強迫的委託我,讓我從南方到北方改造一把會說話的劍。」

菲特萊爾緊緊握住坎納托爾的劍柄,平常吵鬧的長劍此刻既不說話也不顫動。

「然而,那又是個沒有期限的委託。催促我啟程,卻沒有限定何時完成,似乎我只要抵達,就一定會在不久的將來完成這件事……直到我進入聖地,總算瞭解那些存在的自信從何而來。」

火焰在停頓的幾個呼吸間一點點漲高,全無殺氣與任何傷害性,菲特萊爾卻沒有放下警戒。

「對一個鑄劍師來說,我的確無法抗拒這個機會。而且在這裡,說或做任何事,那些存在都是管不到的。」

「即使他們輕易將聖地的空間融合破壞?」

「與其用說的,你自己看比較快。」

金色的火焰一瞬間變成奇異的黑火,整個空間被難以言喻的通透黑色籠罩,夾雜金芒與銀星的火焰看似緩慢卻眨眼漫過菲特萊爾口鼻,金髮青年先是緊張的閉息,接著發現這和他猜測的不同,熟悉感湧上心頭,這和他昨天看過的某個地方非常相似。

正當他想著,昨天隔著一層界線看見的華麗樹木就那樣映滿雙眼。

似乎有點不同,卻又給人相同之感的高大巨木在眼前散發磅礡奧妙的生命力,黑色的空間裡漂浮著各種光屑,明明沒有風,優美纖細的葉子如同被風撫過般的輕輕搖曳,彷彿有什麼就在這之間溜走了。

「卡蘭嘉斯頓?」菲特萊爾想起帕席歐手上的碧綠葉子,很像,但不同,矛盾的相似與對立感讓金髮青年有些混亂,樹梢柔軟灑落的粉紫彩芒籠罩在他身上,又莫名地覺得自己被安撫了。

「佩爾佛德佳,卡蘭嘉斯頓的兄弟,獸人與矮人真正追隨的神祇……」暗金、銀、紫、藍等等深深淺淺的星彩飄向凱歐斯,溫柔地撫慰歸鄉遊子,燦爛光華鋪開更大的範圍,宛若歡慶。「我們不是諸神的遺民,但為我們曾如此親近佩爾佛德佳,所以如今的我們是諸神的遺民。」

「你們是……佩爾佛德佳的遺民。」菲特萊爾不是用疑問句,而是肯定句,如果矮人與獸人是佩爾佛德佳的遺民,反倒比較能理解為何沒有被趕盡殺絕。

說實話,菲特萊爾沒聽過佩爾佛德佳這個名字,但他知道卡蘭嘉斯頓。如今一棵看著是樹實際上卻超乎想像的存在矗立眼前,菲特萊爾覺得,他願意相信這世界的起始來自於這樣兩棵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樹。

佩爾佛德佳或許只給他的遺民最低的庇護,或許他的直屬子民失去直接向祂請求的機會,同樣被祂所創造的諸神未必……不,實際上,諸神或許有其他的企圖,但不敢承擔佩爾佛德佳的怒火滅絕這兩個種族絕對是獸人與矮人存留的因素之一。

那麼,擁有卡蘭嘉斯頓祝福的精靈其實和獸人矮人的『地位』差不多?

菲特萊爾想起兩棵樹以及兩方眷族不同的現況,矮人討厭精靈會不會多少也跟這件事有關?

金髮青年發現自己的思緒飄太遠,回過神發現凱歐斯只是平靜的等他思考、看著他,沒有肯定他剛才的問題,也沒有說得更多。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你……想復仇嗎?還是……?」

「你怎麼能確定這些都是真的?」

被反詰噎住的菲特萊爾露出少年時代那種控訴的表情,努力讓自己成長成熟的平穩表情被雙眼中『別耍我了,我是認真再問你問題。』的眼神破壞,雖然很快便恢復,卻在凱歐斯眼中留下鮮明印象。

「雖然不知道帕席歐有沒有教過你……」

「什麼?」

「有很多事,不能從別人身上得到答案。即使自己去取得答案會麻煩很多、會花費漫長時間,甚至非常痛苦。」

「他沒說,」菲特萊爾沒有任何不快,雖然不懂凱歐斯此刻為什麼說這些,但就算有其他意圖,抹了毒的寶石仍然是寶石,能否只留存寶石是他個人的問題。「可我理解他想教我什麼,不能放棄什麼。」

菲特萊爾歪歪頭,笑了起來。

「雖然他大概不覺得自己在教我,只是讓我『知道』而已。所以我問你不是因為我想得到答案,只是想知道答案。」

「原來如此。」

神匠沒有任何滿足對方好奇心的意願,當他的手貼上佩爾佛德佳,驚人的樹濤之聲沖刷菲特萊爾的精神與肉體,短暫的恍惚間,金色的風在樹下鋪開,樹前懸浮一朵僅有半個拳頭大的火焰,無根無聲的燃燒,絲毫不受氣流影響。

瑰麗柔軟的火焰點燃了風,點燃這片空間的點點星光,剎那間流轉的光聚散成大大小小的火焰,跟隨佩爾佛德佳前的那朵火焰一同漂浮在這無垠空間。

樹濤之聲再次颯颯蕭蕭的迴盪,一點點重合在火焰搖曳的擺幅,又逐漸重疊在心跳上,眩惑恍惚的感覺不可抑止地襲來,菲特萊爾盡力讓自己不那麼驚慌,但於事無補。

凱歐斯不知何時已再次消失,一起消失的還有佩爾佛德佳和那如同無數生命一般的火焰星空。

菲特萊爾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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