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水源,重新尋覓一個能休息的營地也就不用太過挑剔,在忐忑中休息的眾人仍然留下守夜人,終於到來的平靜並沒有給人幸福的夢境,即使一夜無是,每個人早上醒來仍是滿臉疲倦。

「這太不對勁了,」史托克這次只找回來極少量的蘑菇,早餐勉強弄了一鍋湯。「我一向很好睡,為啥連我也覺得累?」

「因為精神力根本沒有恢復。」蒂娜一臉想睡的捧著湯碗,他身邊的奧梅索也不知道是應和還是打瞌睡地點頭。「會覺得疲勞代表精神力應該有流失,但我感覺不出來。」

蒂娜說完所有人都看向菲特萊爾,低頭喝湯的金色頭顱持了一會兒才發現集中的視線,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看向他,但還是認真地點點頭。

「確實有流失,如果速度沒有改變,大概三天減少一成。」菲特萊爾沒說自己因為特殊原因所以並沒有流失的這件事。「現在的重點是……怎麼離開?或者說,我們之中有誰在這裡有必須完成的目標?姊姊你還記得老師要你來這裡做什麼嗎?」

「咦?嗯……對耶,是老師要我來這個遺跡裡找一樣東西,但我本來要找的是什麼呢?」

「凱歐斯,你還記得你為什麼找我嗎?」菲特萊爾又看向凱歐斯,豹族的神匠遲了片刻才點頭。

「我還記得。不過,沒想到流失的不只精神力,你怎麼發現的?」

「海萊因,你呢?你看到這裡的建築,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情?」菲特萊爾沒有回答凱歐斯,昨天後來出現的建築也是獸人的神殿,那麼不管他們想做什麼,海萊因都很重要。

然而過了一段令人覺得漫長的時間後,海萊因搖頭。

「我應該想做什麼嗎?」

「這裡,」菲特萊爾指著他們進來時看到的那個建築群。「是獸人聖地,而昨天出現的那些,」菲特萊爾又指向看起來比較新的那些建築。「是獸人神殿。」

海萊因怔了怔,抬手按在額頭上又想了很久,最後露出茫然的眼神。

「我都記得……但是我完全沒有原先迫切的慾望了……為什麼?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對放棄這件事一點情緒都沒有?」

菲特萊爾聽海萊因質問自己的聲音,的確是一點情緒都沒有。因為對目標追求的慾望消失,連帶的連質問自己的語調也失去焦慮惶恐,只剩下記憶無所依托的茫然。

眼前的場景有些異常的熟悉感,似乎也是什麼人在反問自身,想不起內容卻覺得有什麼更基本的部分一模一樣……對了。

「和牛族人的那次事件很類似。」

蒂娜說出菲特萊爾沒說出口的話,那個森林城鎮所造成的結果是菲特萊爾不願想起的記憶,連帶的其他記憶也被刻意模糊。如今被同伴提起,那句型相似的悲嘆再次幽幽迴盪,與海萊因此刻的詰問重疊。

『失去』是兩者相似的重點,失去什麼則各有不同。但如果類似森林城鎮那樣以失去什麼而獲得什麼,海萊因會獲得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菲特萊爾腦中一瞬間想起帕席歐帶他去看過的復活場景,那些冒險者準備材料與金錢讓自己復活的畫面在腦中閃過,耳邊響起帕席歐說即使如此這些人也將從靈魂中永遠失去某些天賦的叮囑。

擁有復活機會的勇者們和森林的不死者異常相似,金髮的青年覺得一股寒意竄過背脊,帕席歐有發現這件事嗎?這世界上又有多少不死者的半成品?這樣的交易究竟有什麼意義?

那些被拿走的東西,又去了哪裡?有什麼用途?

菲特萊爾死死拉緊思考的韁繩,他現在沒有繼續煩惱這件事的空檔。走一步想十步什麼的……現在應該先做什麼?

「我們不可以在這裡呆太久,持續流失的可能不止精神力還有其他看不見的東西,神殿與聖地之間我選擇先去聖地,那裡應該會有離開的線索。」

「為什麼不是神殿?」蒂娜問道:「昨天……天上很明顯的有個力量阻止空間破碎,因為那個力量所以神殿出現,這樣看來神殿那一方對我們的善意不是比較高嗎?」

「身為一隻兔子討論打架的狼與獅子哪一方對自己比較友善?」菲特萊爾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他就是覺得,那兩個力量其實都不在乎他們的觀感,照人類的邏輯揣測選擇,實在很不可靠。

「……你難得說話這麼諷刺呢。」

「……抱歉。」成熟穩重好困難啊。「比起因為變化而選擇後來者,我覺得照原訂計畫會好一些。畢竟預言師的目標如果是神殿,大可等變化結束之後再送你們過來。」

「嗯……酒鬼爺爺的想法我不懂。」預言師的邏輯大概只有神知道。「不過原本預定去聖地的人就比較多對吧?那就先去那裡,如果能一次解決所有問題是最好,不能的話也不虧本。不過,真的有這麼容易離開嗎?」

「姊姊……不要烏鴉嘴……」

「少囉唆!不會發生的事情說一千遍也不會發生的!」

巴爾德保持一貫的沉默,手卻摸摸向來掛在身上的幸運符,沒有多說什麼的模樣讓海萊因撇頭竊笑。

一群人就這樣盡力愉快但沒什麼精神的朝聖地建築前進了。

 

凱歐斯在旅伴尚未決定前,就大概知道聖地是此行的目的地。

他是因為死纏爛打的神使而前來此地,為這名叫做菲特萊爾的青年改造刀劍,而在昨天的變異之後,終於瞭解究竟是什麼在呼喚他。

那是神匠血脈中能理解的聲音,原本的隔閡被破壞後,獸人千萬年來供奉的神火在聖地裡呼喚祭祀與傳承者的到來,渴望重現世間的火焰似乎正隔著遙遠距離沸騰他的血液。

於是沒有任何道理的,凱歐斯醒悟這裡就是他的目的地──獨一無二的劍、世上最後的一朵神火、此時此地唯一的獸人神匠。

屬於工匠的靈魂跟著血液一起變得熾熱,追逐技藝者必然無法放過的機會。

「菲特萊爾。」

「凱歐斯?什麼事?」

「跟我來。」

莫名其妙的、沒有任何解釋,凱歐斯朝聖地中的另一個建築群走,菲特萊爾只愣了一瞬便轉頭招呼其他人跟著走。他沒有多問也沒有太多懷疑,只是繼續打量這個遼闊巨大的建築群,廣場的彩繪在植物消失後留下大片空白,漸漸的,菲特萊爾發現腳下的繪畫變得抽象。

與獸人慣常風格不同的圖畫在地面蜿蜒,菲特萊爾在腦中翻找了一下,覺得這跟野蠻人的圖騰紋身有點類似,只是更古老、線條也更簡單,這些類似符文的線條讓金髮青年看得津津有味,然而就在他踏上一個眼形的線條時,一直走在他前面的凱歐斯回頭望向他。

靜止的空間無端出現了一縷風。

凱歐斯與地上線條極其相似的金色雙眸在視線中一晃而過,菲特萊爾只來得及睜大雙眼,就發現他落入一個全新的空間,甚至沒有多餘時間感嘆這個空間的堅固頑強,一片金色的火焰瑩瑩而起。

一股難以言喻的神聖安寧籠罩他,身體裡的詭異黑色奇妙的消失無蹤。

「你把菲爾弄去哪裡!?」

黛芙琳大聲質問,手下第一瞬間全部抽出武器,蒂娜等人立刻和凱歐斯拉開距離,雖然沒有拔劍相向,防備的動作卻已說明一切。

凱歐斯金色的雙瞳浮現一絲淡漠的笑意,風開始在廣場輕輕迴盪盤旋,撩動他的黑髮,將他眼中的燦爛光芒鋪散在廣場。黯淡圖騰在風中呢喃金黃色的歌謠,身處其中的海萊因一陣恍惚。

和失落的傳說太像了。

「不是像。」凱歐斯淡淡看向海萊因,眼神略有些遺憾。「你似乎沒有接受過完整的祭司傳承,不然這裡……聖地本來是屬於祭司們的,再來才是我們神匠。」

凱歐斯抬眼看了一下剛才經過的裝飾柱,風中的金芒喚醒了那些滄桑紋飾,越來越多的金色出現,又隨著風去點亮更多的地方。

「從剛才經過的柱子,直到你們眼前建築物的盡頭,都是神匠的空間。如果你聽得見風中的歌聲,請記住它。」凱歐斯的眼神又恢復到那種淡然的笑意。「在重大的祭祀、最強的勇士獻上武藝時,這首歌總是伴隨被神祝福的武器一起降臨。」

「所以你是獸人神匠?獸人還有神匠?」蒂娜是鍊金術士,現場的人之中,她大概是最清楚獸人神匠的人。「這裡是焰之歌?」

「還有人類記得?」凱歐斯點點頭,指指手上抓滿高階魔法捲軸的黛芙琳。「那麼,交给你解釋。那麼多魔法捲軸實在……」有錢任性也不能這樣。

「不說清楚就把人弄不見的傢伙活該!獸人勇士接受焰之歌的祝福與考驗前都是早早準備,你這樣太沒誠意了!」

「錯了。我接受委託前來為他改造一把劍,原本用的火焰不過是這世間之火,」凱歐斯的身影逐漸在漫舞的金色中模糊。「現在讓他有機會尋找自己的火焰,我覺得我很慷慨。」

絢爛明亮的顏色順著風在廣場盤旋流動,帶走凱歐斯最後的身影。如同稚嫩的生命一般帶著活潑柔軟的氣息纏繞在每個人身邊,與之前的死寂詭異不同,似乎這整個空間的生命氣息都在這些光點裡,令人心情平靜而溫暖。

黛芙琳握緊手中的魔法捲軸,情緒逐漸穩定,視線停在蒂娜身上。剛才簡短的對話已經讓他明白這未必是壞事──不是壞事,不見得就是好事。

「呃……試煉,大部分都是那樣,凱歐斯也沒惡意,菲特萊爾一定很快就會回來了。」

「我要聽實話。」黛芙琳頓了頓,收起大部分的捲軸,揮手讓侍衛們收起武器。「我也有聽實話的權力。獸人的地方獸人的傳承,怎麼可能會這麼簡單就讓外人進去?」

蒂娜眼睛溜轉了一圈沒敢面對黛芙琳,可是左看右看也沒人能救她,唯一比較義氣的就是史托克沒跟她弟弟一樣躲到柱子後而是站在她旁邊,但一句話都不說有屁用!

「獸人崇尚力量與鐵血,」蒂娜實在想不出比較好的說法,只好講得避重就輕。「不論對外人還是自己人都一樣……不過有祭司和神匠在,損失就會少一點。」

損失,講得真輕巧。

黛芙琳聽懂藍髮少女的意思──傷亡連獸人自己也沒辦法完全控制──所以這並非刻意針對,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本質上沒有惡意。可黛芙琳非常清楚,那個人對菲特萊爾也不可能抱持什麼善意,在關鍵的時候,他只要『公正的』不出手,便已足夠與惡意媲美。

可惜她不像小菲爾那樣頭腦好,做不到暴力破解把人救出來。

黛芙琳打量了一下所有人,再看看四周,轉頭便帶著侍衛朝這一區的側殿走,蒂娜幾次開口都發不出聲音,也就放棄說什麼,非常乾脆的坐在原地等。

「姊,現在怎麼辦?」奧梅索看看離去的金髮美人,再看看自家嘟著嘴一臉鬱悶的姊姊,想想那個叫做菲特萊爾的人,心裡不由嘆口氣──同樣是弟弟,怎麼自己的運氣就這麼差呢?

「還能怎麼辦?等啊。」蒂娜多少有點喪氣,她也不想就這樣看著小伙伴被人帶走丟入險境,但……這種機會真的很難得,凱歐斯說他很慷慨並不是假話,可是他要怎麼對一個姊姊說:你弟弟雖然有可能會死啦,可是冒險還是很划算的!

會被情緒失控的家屬痛揍一頓的……

「就這樣等著?」

藍色長髮的少女給自家弟弟一個『你這愚蠢的人類!』的鄙視。

「冥想、看書、睡覺、跟你的召喚獸培養感情,你要不擔心問題也可以拉著旁邊的不合格祭司去祭司的地盤走走。」

「……喔。」

奧梅索再好奇也沒這麼大膽量,眼看共患難的好伙伴史托克坐下來、幾步之外的劍士和獸人祭司也坐下,好奇又沒膽量的少年乾脆召喚出一隻月光豹,趴在比他還大隻的豹子身上直撓毛,撓的大貓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後自己也打起瞌睡。

史托克第一次可以對別人產生人傻真好的感慨,莫名地覺得自己有所成長。

遺跡探險大多時候都很安靜,漫長的安靜會讓人累積無限壓力,這種壓力累積出的焦慮往往比遺跡本身還要危險。但光芒包圍下的安靜卻充滿寧和之感,史托克不明所以,理智覺得應該要戒備,卻無法產生相對應的情緒與動力,眼角一瞟再瞟海萊因那邊,最後拿出一截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開始練刀工。

「……史托克,你的志氣呢?」奧梅索一個瞌睡點下去,頭跟大貓的頭撞在一起,把自己撞醒了。「勇者也好普通冒險者也好,靠刻花的刀工解決敵人是不是太……?」

「我的基本目標,是為了美食冒險犯難。」史托克說著,不著痕跡地把身體挪得離蒂娜遠一點。「如果把敵人都當成食材……我覺得我能不畏生死。」

「……我還是覺得這樣太沒志氣了。」

「……你也沒比我好。」史托克挑眉用眼神指指蒂娜。「而且每個人的目標都那麼高大上的時候,廚師就會變成特別不平凡的那個──我是貴重的後勤有沒有?」

奧梅索回想一路上的菜單,以及他之前跟家族前輩們一起歷練時吃的東西,沉重地點頭,無法否認好吃而且充沛的食物的確讓人充滿幹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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