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坐。」雅娜露斯有著精靈特有的美感與優雅,整個人卻冷漠得不像傳說中能為了生下愛人之子而捨棄一半壽命的女性,渾身上下充滿鍊金術士常見的冷肅與奇妙之感。

美麗的庭園內不見一個僕人,大賢者逕自走到亭中的石桌旁坐下,也不見任何動作桌面便出現茶杯以及泡好的熱茶。史托克這才發現他們墜落的地點離涼亭很近,愣愣地看伙伴入座才緊跟著就坐,一舉一動拘謹得別人動了才想到可以怎麼做,弄得蒂娜想笑又不敢笑、放著不管又怕奶奶生氣,只好很低調的把緊跟著出現的點心和餐具放在史托克順手的地方,然後不時的踹兩腳提醒這胖子該幹嘛。

「蒂娜。」

「是,奶奶。」

「是你酒鬼爺爺把你們弄到這裡的。」

「是……咦?咦──!?」蒂娜原本做好接受訓話或者聽奶奶囑咐什麼的準備,結果──結果酒鬼爺爺不是只會占卜嗎?有這麼厲害!?

「活得夠久,只要不笨什麼都能學會一點。」雅娜露斯將蒂娜千言萬語的驚訝表情盡收眼底,又補充一句。「他幾乎有我兩倍的年紀。」

蒂娜硬生生把『差這麼多酒鬼爺爺還敢追奶奶!』這句話給吞回去,至於臉上是否隱藏良好她毫無信心,只能匆匆低頭,有沒有被發現也管不了,總之奶奶沒說就沒有!

史托克見過那位神棍頭目,八卦不只不敢說、連想都不敢;至於庫魯是根本就腦袋空空,帕席歐是魔族,年齡差距從來都不是問題,喜不喜歡才是重點。至於那位單戀很久的『光棍』帕席歐又怎麼會不知道?他驚訝的是那位預言師的年紀居然只有雅娜露斯的兩倍,顯然那蒼老的模樣是曾經付出什麼代價所致。

而雅娜露斯顯然不在乎他人的心情,或者說旁人的想法對她如同海浪有起伏一般的自然,看在帕席歐眼裡並不覺得大賢者這樣是冷漠,反而很有精靈的特色,差別只是眼前這位女性因為鍊金術士的身份被人誤解,腦袋聰明卻在這方面笨拙。

帕席歐不會說出來,只低頭聽大賢者用一種奇妙緩慢的韻律說話,言詞簡潔,將預言師的來信挑重點說。

神棍從過去寄給現在的他們的,是大陸這段時間的一些情報。

蒂娜發出驚呼──既然早知道為什麼不早點說!──旋即又被奶奶的眼神堵回去,吐吐舌頭低頭不再說話。雅娜露斯收回目光,來信內容有一半都是給她本人的情話,然而重要訊息不會因為字數改變──矮人王國所持有的礦山有將近一半因不明原因封閉、法里司特東北領地出現成軍制的不死者軍團,而且不死者與之前大不相同、目前除中部以及貫通中部的主要幹道,座狼群四處出沒……

雅娜露斯充滿煉金術士風格的敘述在帕席歐腦中化為地圖,即使有種奇妙的違和感……串連成一片危機四伏的景象,混亂比他失蹤前更為擴散,在某些地區卻又還不至於令人民警覺。

有點麻煩呢。

帕席歐端起茶杯小啜口,沒受到明確威脅的國家不會願意伸出援手,但正遭遇困境的國家也未必願意接受他國的幫助。

相對混亂的國家更怕周圍的其他國家趁火打劫,而國家之中又有各公國或貴族之間的問題,訊息層層隱藏直到無法控制才爆發出來是常有的事,就算依靠勇者公會勉強突破情報壁壘,很多蛛絲馬跡未必會向上呈報。

現在很作弊的利用老光棍把原本『待確認』的事項化為肯定,又新增之前尚未收到消息的區域,帕席歐有種世界眨眼變個樣的感覺。

「……法里司特……」

「嗯?帕席歐,怎麼了?」

「謝謝你的關心,蒂娜。我沒事。」帕席歐沉穩回答,心在淌血──法里司特出事的地區最多,我好不容易小有營餘的國庫還有錢嗎?

比父親更認真持家的魔族王子一不小心就切換成守財奴模式,在心裡把記憶中的帳本刷刷刷地翻出金幣聲,然而流出去的聲音磅礡、流回家的音聲輕巧,短期間這種差距都不會改變。

「……帕席歐,你真沒事?」史托克被帕席歐漏出的殺氣刺痛得縮了縮,從自己的儲物裝備裡拿出小點心分下去,試圖用食物堵住殺氣源頭。

「沒事,只是突然有幹勁了。」本來還想著可以混水摸魚多觀望一下各方動向,現在算下來國內戰事持續,生產降低開銷大增,再沒有幹勁又要負債!!

史托克沒膽多問,奧梅索在椅子上動了動偏頭朝史托克比了個『沒事才怪』的口型,庫魯最愛帕席歐一身殺氣的模樣,所剩不多的大腦根本發現不了美色之外的訊息,蒂娜眼角把桌上的人掃一圈又看看奶奶,不等視線對上就討好地把史托克做的餅乾推過去。

「奶奶,這個很好吃喔,我朋友做的呢……嚐嚐看?」

雅娜露斯的表情讓蒂娜又壯著膽子把餅乾推得更近,史托克這個大廚則是心跳加速,忐忑數息後偷偷從儲物空間又摸出一種用花製作的點心。看起來透明得如同冰晶,實際上卻很鬆軟,史托克把這些點心弄成類似金幣直徑與厚度的雪花模樣,每片都如同真實的雪花一般類似卻不重複。

蒂娜很喜歡吃這個,每次蒂娜快發火或者心情不好他就拿出這種點心,既然是蒂娜的老祖宗,說不定喜好也類似?

胖子拿出和他形象完全不同的纖細甜點怎麼可能不被發現?更別提他接著又拿出更不像他會收藏的漂亮盤子──帕席歐眉毛一挑,那是他山莊裡的盤子──史托克低頭繼續假裝沒被發現地擺盤,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瞄雅娜露斯,像小狗推動自己的狗碗一樣一點一點地把盤子移動到大賢者面前。

藍髮少女不忍看下去地一手掩面,另一隻手果斷地拿起盤子放到終點位置,雅娜露斯整個過程不發一語,只是多看兩個人幾眼才優雅地拈起一片點心。

吃了一口,即使沒什麼表情,所有人都看得出大賢者的心似乎和口中的點心一起融化了。

史托克鬆一口氣,蒂娜瞪過去的眼神像在問『為什麼有新配方的點心不給我!?』,帕席歐將這有趣的發展盡收眼底,安靜地讓這平凡溫暖的時間從身邊流逝,世界上最俗套卻也最重要的東西不過這些,心有所求的戰鬥應該能讓人更堅定目標。

雅娜露斯因為身份與冷淡的氣質容易令人拘謹,本質上卻仍是個精靈。如同自然天生令人會想親近,大賢者寡言少語的聆聽,不知不覺間也讓氣氛寧和如晴空下的平靜海面,出乎意料之外的控制著節奏,等帕席歐驚覺結束時間比他預估的早、花費時間意外短暫,大賢者的嘴角已幾不可查地挑高幾分。

「今天你們在這休息一晚,明天再前往各自的目標。」雅娜露斯拿出一個銀色的鈴鐺輕輕搖晃,照亮庭院的光點便凝聚在每個人腳下,分別延伸到主屋的不同地方。「這個給你,看完銷毀。」

在帕席歐離開前,雅娜露斯拿出一顆寶石般的物品扔向帕席歐,接著整個人緩緩飄散成如同庭院的那些光點,史托克這才發現原來面前坐著的一直都不是本人。

「……不是人為什麼要吃東西?」史托克狠狠地閉上眼睛再張開,絕不承認自己心疼不知道跑哪去的點心──為什麼那個東西能吃點心還知道點心好吃!?「欸?喂!別走啊、咦!?蒂娜你打我幹嘛?」

史托克吵鬧地被拉走,奧梅索聳聳肩往自己的房間走,庫魯想跟著帕席歐一起走,卻死活踏不上帕席歐的光道,讓帕席歐心底讚嘆大賢者的體貼,心情良好地推開自己的房門再關上。

房間內的桌面亮起一抹柔和的光芒,一個帕席歐不認識但大概猜得出用法的鍊金術物品上,疊著兩封信。

帕席歐放下手中被大賢者保存無數資料的寶石,在桌前坐下。拿起兩封信在手中摩挲,感覺紙張的觸感滑入心裡,盯著自家老爸和菲特萊爾那已經許久不見的屬名,思考片刻將內容應該相對治癒的小菲爾排在後面,帕席歐先拆開父親那封應該會比較令人不快的信件,父親那比言行舉止更有氣質的字跡出現在眼前。

『嘿,兒子,好久不見。

先告訴你一件很重要、但你到看見這封信為止可能都沒有發現的事情──其實這段傳送之路花了你兩年的時間。』

帕席歐無法在此刻確認真假,因為剛才大賢者說了許多卻完全沒有提到任何與時間相關的敘述,只能深呼吸再深呼吸,把信件蓋在桌上,姑且先相信這件事,心想父親到底為什麼要讓他晚兩年再回去。

充滿挫敗感的情緒如同凜冽強風瞬間帶走他身上兩年前的夏季,帕席歐揉揉臉,翻過信件再次看了起來。

 

● ○ ● ○ ● ○ ● ○ ●

 

法札巴德的風似乎能將薄薄的草皮刮出火焰,乾烈酷熱的氣息似乎灑水也沒辦法減低熱度,以致於不論人還是植物都一副快要枯萎的模樣。習慣高溫的凱歐斯從工坊離開時也不禁鬆口氣,打起井水痛快地往頭上倒,舒暢的涼爽令人有重新活過來的幸福。

「北邊很涼快的啊,豹族的神匠。你有那麼點心動的美人就在北方,而你死不承認『有點介意』的情敵也在北方,喔,北方還有很多這裡沒有的鑄造材料以及矮人──你不考慮答應我的提議去北方一趟?公費旅遊的機會不多,要好好把握啊!」

通體白色僅在飛羽末端有紅色紋路的鷲鷹在井欄上,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喋喋不休。凱歐斯放下木桶,忍住攻擊聒噪來源的衝動,隨手抹了臉就往家裡走,一路上老鷹在頭上盤旋,不時介紹一下北方的美好。

等他在家裡弄午餐,鷲鷹又在窗台上講述『小美人的苦難與哀傷』。

待凱歐斯如同過去幾天每天數次的『忍無可忍』爆發、對他投擲任何丟出手也不心痛的東西,理論上是『神之使者』的鷲鷹就會安靜幾分鐘。接著話題會換到『可愛、正直、聰慧、謙虛、你看了就下不了手的情敵』或者『矮人同行』身上,直至今日,除了那如同惡意推銷的台詞基本重複之外,白色鷲鷹所講述的內容竟無一重複。

若是內容重複,反而容易忽略這種噪音,可這繁雜瑣碎的內容中總有能讓凱歐斯心動好奇的東西,心神難免隨之起伏。

若意志堅定,心神不動也就不會煩躁,凱歐斯若真是意志堅定的人,鷲鷹還用得著誘惑他?

「……你根本就是魔鬼。」

「我是神的使者!跟那群放高利貸的同行不一樣!」

凱歐斯扶額將『鐵匠的同行是鐵匠,魔鬼的同行當然還是魔鬼!』這句話吞進肚子裡,強迫自己把重點放在『不放高利貸』上面──至少被逼著做什麼還是能得到『公平的』報酬吧?

「……為什麼一定要我去北方?」

「有一把會說話的劍,它對某件事很重要,可惜現在還不夠完美。」

「既然只是委託……」凱歐斯稍稍鬆口氣,疑惑卻也隨之而起。「把劍和材料送過來,不是比我過去容易?」

「當然有不能送過來的理由。」

凱歐斯點頭沒再多問,他將心態調整成面對委託與委託人,決定多餘的事情不問也不摻和,只是在想起那把會說話的劍屬於誰的時候,心裡暗罵這老白毛果然是個騙子──什麼可以看美人?說好的美人呢?

「哎,你別露出這種受騙上當的表情啊,你家情敵也是個清純的美人,有本事情敵情人通通弄到手,3P不是夢──你不覺得這是個更好的機會?」

偶爾會上妓院但稟性還算正直從來沒3P過的豹族神匠,重重抹臉之後決定完全無視這段發言。

「所以你送我過去,我把那把劍改造好了就回來──報酬呢?」

「真是,談報酬多俗氣,我說──」

「所有的凡人都是俗人,」凱歐斯斬釘截鐵的回答,他會對耍賴的帕席歐心軟,不代表他會對披著鳥皮的神使客氣──經歷過前幾天的怪物事件,對來自神的畏戒之心大幅下降。「給我俗氣確實的報酬。」

白色鷲鷹沉默半晌,才點點頭。

「絕對會給你滿意的俗氣報酬。」

「何時出發?」

「如果可以,現在最好。」

「……後天出發。」

「那麼,後天太陽離開地面的那刻,我會來接你。」鷲鷹拍拍翅膀,在飛起前張口吐出一樣金色的東西落在凱歐斯面前。「這是訂金。」

凱歐斯一看到那金色物體便不由自主地睜大雙眼,那熟悉的氣息與波動讓他毫不猶豫地出手,等他想質問鷲鷹怎麼會有這樣東西,眼前早已沒有那白色身影。待後天出發時,凱歐斯已恢復冷靜,直至鷲鷹打開傳送陣都不曾詢問任何事,亦不曾刻意將視線停留或偏離那抹白色,只是在踏進傳送陣的那刻藉由走位無比自然地多朝對方看兩眼。

荒野中的無名工匠、白色神使口中的豹族神匠,在傳送陣的魔力掩蓋間,悄悄握緊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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