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週的渡假預定,或許視情況延長到三週,聽起來很長,實際上卻覺得韶光飛逝。

游泳或者划船,探險喬治說過的水鳥區,開車到稍遠的碉堡廢墟去拍照,參觀小型的釀酒場以及偶然遇見的婚禮,城鎮裡熱鬧非凡的夏日祭典……

因為需要體力的活動實在太多,所以喬治也沒發現他們做愛甚至撫慰彼此的次數大幅減少。

盧伯米爾仍然派出守護靈跟著喬治,表面上對於外出時總會有段時間分開行動的喬治毫不起疑,被莫瑞森說正計畫背叛的守護靈也仍是照用不誤。

他只是在每天的茶或料理中放入一點點驅魔效果的橄欖葉,或者是具有同樣效果的芸香、斛寄生的乾果、月桂花、茴香草葉、接骨木……然後永遠比喬治晚睡。

在夏日祭典開始的那天,莫瑞森再次出現,很友好地跟他碰杯喝酒,話還是跟平常一樣多,在不著邊際的胡說八道裡突然出現一兩句問題,有的提起喬治,有的是關於里契爾神父,或者扯更遠地扯到他父母,然後終於從那口中聽到霍綸的名字。

「在身邊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他?」

莫瑞森這麼問,盧伯米爾只是回答不知道。

「你不覺得他這樣死了很卑鄙嗎?」

「不知道。」

「真是賴皮得讓人沒辦法,盧米耶,這怎麼聊?我還打算貢獻我的胸膛讓你哭呢。」

「敬謝不敏。」

「那我走了啊,」莫瑞森掏出錢包結了自己的酒錢。「真的走囉?」

「慢走。」

莫瑞森一消失,喬治便臉紅興奮地跑回來。

「碰到什麼好玩的?」盧伯米爾握著對方的手偷親。「你離開好久。」

「他們說兩天後的晚上有花車遊行!好久沒搞得這麼盛大了,連我都沒看過幾次耶!盧米耶,我們後天晚上再來好不好?」

「好啊,那有什麼問題?」

盧伯米爾要了一杯啤酒塞到喬治手中,兩人開心碰杯之後,喬治才開始慘叫!

「啊啊啊,盧米耶!你喝酒的話誰負責開車啊?」

「沒人開車就找間旅館窩一晚,沒旅館住在車子裡睡也行。但你後天還要再來的話,找得到旅館是最好。」

「嗚唔嗯……這個時間真的還有嗎……」喬治苦惱不已,抓抓頭後豪邁地乾杯,再搶過盧伯米爾手上的份一口喝乾,然後急急忙忙地拖著盧伯米爾往外走。「走走走,先找旅館再回來喝。」

「要不要分開找?這樣找空床位的速度比較快,先找到的人打個電話給對方就好。」

「也是,那……」站在酒吧門口左看右看,最後視線又停回盧伯米爾臉上。「你不會找到一半就醉倒路邊吧?」

「不會,」盧伯米爾笑了笑,趁四周沒人注意迅速在喬治唇上親了一下。「那我往這個方向去,祝我們彼此好運。」

「加油!!」

或許盧伯米爾真的蒙獲神的眷顧,在祭典活動開始的當晚不只找到了一間可以住到後天的雙人房,老闆的價格與房間狀態也都不錯,讓喬治趴在床上感動了一整晚。

適度的酒意有助睡眠,第二天兩人都起得晚了。城鎮裡只要推開窗戶就能讓祭典的熱鬧漫進室內,也讓原本一整天只想賴在床上的喬治無數次衝去街上買零食,五花八門什麼都有,盧伯米爾被推銷了幾種,吃到喬治的惡作劇成品而皺眉時,終於報復到某人的喬治立刻遠遠地閃到門外。

「哼哼哼……」

「你躲那麼遠幹嘛?」幸好一咬下就停住沒吞下去,盧伯米爾把口中的食物吐出來、漱口後,喬治還躲在房門外。

「怕被你欺負。」

「保證不會。」

保證很真誠,可惜喬治不相信,拍拍口袋確定錢包手機都在身上,立刻決定逃跑。

「那我出去晃一圈再回來,幫你買咖啡好不好?」

「這就要逃跑?」

「對,但……反正你讓我欺負一次也不會怎樣啦,我買咖啡回來你一定要原諒我,不可以報復回來!」

「好。」就說保證不會了你不信。「別吃撐了。」

盧伯米爾笑道,目送喬治離開,然後也鎖上房間下樓。在旅館的遊樂間裡看見有人在下棋,他進前觀戰片刻白棋便輸了,打算離開的白棋者跟還打算繼續下的黑方朝盧伯米爾笑了笑、指指棋盤,正想打發時間的盧伯米爾便順勢坐下,一時間僅剩下棋人的遊樂間只有落子聲。

下到第二局的時候,棋桌旁出現新的觀戰者,當棋局結束換成新的下棋人坐在盧伯米爾對面,金髮的青年對出現的人毫不意外。

「我不會跟你下棋。」

「幹嘛這樣,只是打發時間,並沒有在勝負上放置任何東西。」

「我不相信你。」

「別這樣,不然,只下一盤就好,怕上當你就從頭到尾不開口。」

「那麼……」盧伯米爾拿起國王,放回原位。「耶和華啊,與我相爭的,求你與他們相爭;與我相戰的,求你與他們相戰。」

盧伯米爾每放置一枚棋子,便是一句經文,幾個小節的詩篇之後白棋已經完全恢復到開局狀態,他抬頭,莫瑞森的表情非常不開心。

「你一定要下,我就一步一句,詩篇的句子足夠豐厚。」

「不下了,這還怎麼下。」莫瑞森屈指彈倒自己的國王。「下盤棋都不行。」

莫瑞森想抗議,可是盧伯米爾已經閉上眼睛不理他,那些列陣未收的白棋就像在等待什麼,於是黑髮青年也只能撇撇嘴地離開。

第三天,與第二天那種人潮逐漸擁擠卻相對平靜的熱鬧不同,祭典的熱力極具渲染性,令人難以冷靜,活動本身散發的生命力與豐沛情感讓聚集的人沈迷狂歡,而一大早就很興奮的喬治,看完晚上的煙火便顯得精神不濟。

「回去吧。」

「嗯。」

喬治揉揉眼睛,抱著一大袋東西上車,玻璃瓶碰撞的聲音讓盧伯米爾愣了愣,這才發現對方啤酒烈酒買了一堆。

「買這麼多酒?」

「因為你今晚好可憐沒辦法喝酒,買回家給你當獎勵~~~」

「你還真是想喝死我。」

「唉唷,反正變成屍體也不用撿,怎麼喝都沒問題才喝得爽啊!」

「好像你比我還想喝酒?」盧伯米爾笑問喬治這是怎麼回事,不開車的人哪有什麼顧忌,只是喬治擔心喝過頭會在車上吐,一整天下來也沒喝多少,自然對酒精有點怨念。

回小屋喝就回小屋喝,即使只是渡假小屋,回到自己的地方就有種安心感,洗去外出的疲倦後,喬治樂顛樂顛地挖出冷凍庫的冰塊和杯子,山積的零食跟變冷的烤肉就是下酒菜,豪邁地喝之外還胡亂創造創意飲料,好不好喝、你喝我喝這些都不重要,他只是玩得很開心。

很開心盧伯米爾終於倒得不省人事。

應該也喝了很多酒的喬治眼裡完全沒有任何醉意,只是粗魯地推開客廳裡所有的東西,掀開地毯,底下露出一大幅線條圖。

喬治盯著這個他準備很久的東西掙扎不已,複雜的神色充滿不確定,最後一咬牙還是把盧伯米爾拖到圖畫的中心點,然後從小屋中拿出暗藏已久的各種道具,以及一把斧頭。

熄滅小屋的燈光,喬治生平第一次覺得黑暗籠罩可以讓恐懼得到安全感,連自己都覺得正要進行的事情很老套,而且隱隱有種希望不會成真的預感,但他還是想試一試。

反正盧伯米爾並不愛他,那麼換一個人回來有什麼不好?

斧頭卻超乎想像的沈重。

沈重得他只是拿著就不禁大口喘息,心跳跳得飛快,想著這樣殺人實在一點道理都沒有,接著腦中卻又浮現死亡本來就毫無道理的這句話,讓他迅速地冷靜下來。

喬治覺得他準備好了,盧伯米爾卻神色平靜地爬起來望著他,在他怔愣的時候拿走他手上的斧頭一把丟出窗外,那簡單平淡的表情讓喬治完全忘記掙扎。

「果然是黑暗祭祀,」屋內很暗,黑燭的光讓盧伯米爾勉強能邊看邊退後到魔法陣的邊緣。「這儀式很難,明知道普通人很難成功,你還是要拿我做為祭品嗎?」

「因為有人說……你是最好的祭品。」

「是嗎。」盧伯米爾沒問為什麼自己是最好的,他想知道別的。「你想用祭祀交換什麼?」

「換回左爾坦。」

「左爾坦?」

「我的學長、青梅竹馬,同時還是……你的兄長,簡單來說,他是私生子。」

「……」我有個哥哥?盧伯米爾皺眉,對於自己的父親有多少爛賬都不意外,可是對於喬治所說的兄弟,他完全沒印象。

「小時候左爾坦帶我出去玩的時候,總會說他有個弟弟,很聰明也很漂亮,可是沒辦法一起生活──他非常地喜歡你,所以,我也非常喜歡你。跟他一起進入同一所學校時沒有想過會遇見你,他還在的時候,我每天最快樂的事情就是跟在你身邊,把你的事情都告訴他。」

「左爾坦怎麼了?」

「死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整個學校除了我跟神父之外,沒有人記得他──沒有人記得他死了,也沒有人記得他畢業沒。」

「有查到為什麼嗎?」

盧伯米爾不著痕跡地又退一步,還差一步就能離開魔法陣,背脊突然竄過一陣寒意,他朝身後抓去,妖異放肆的笑聲扭曲空氣,讓人非常的不舒服。

「因為我啊,盧米耶。」

「莫瑞森,你對左爾坦做了什麼?」

「我沒有對他做什麼,是他自己跟我交易的,因為他實在太嫉妒霍綸,所以那一天我帶走他,完成他一部份的願望──霍綸死了,感謝神完美的配合。」

莫瑞森走到喬治身後,溫柔地抱住喬治,笑嘻嘻地望著盧伯米爾的表情,滿是惡意的遺憾。

「我跟左爾坦有個約定,如果你有一絲一毫地想起他、對我問出『你是誰』這樣的問題,我就得放過他的靈魂;反之,如果你從頭到尾沒問也沒有想起來,喬治的靈魂就歸我。」

「他怎麼可能販賣別人的靈魂……」

「哎?我還以為你應該先驚訝莫瑞森就是左爾坦,愧疚一下居然對兄長視而不見。」莫瑞森撫摸自己端正的臉,嗤嗤輕笑。「也對,我把你的記憶也稍微動了手腳,就算是社團裡你熟悉的莫瑞森‧左爾坦,你也難以判斷真實──真是可惜了這張跟你有七分像的漂亮臉蛋。」

因為想問的問題實在太多,明知道那些問題都夾帶劇毒,盧伯米爾也想知道,想弄清楚莫瑞森發言中的前因後果,佔據他兄長身體的異端只是甜蜜地親了親喬治。

「問不出口?莫瑞森怎麼死的?那一天又是哪一天?同一場車禍,霍綸不只倖免於難還擁有關心他的人,你可憐的兄長卻是最靠近火點的第一台車,自己的兄弟不認他,親生的母親甚至不管屍體隱瞞死訊。如果不是我去找喬治討論契約,這可憐的孩子最後究竟會是什麼下場呢?」

「……所以,那其實不是左爾坦的提議,而是你的提議?」

「暢銷商品第一名,永遠是希望,而且是能讓人覺得能成為真實的希望。販售人獲利最高,購買人風險最大,最棒的是人類永遠都好賭──左爾坦的靈魂本來就歸我。這孩子不賭就什麼都沒有,左爾坦也一樣,實在是個幫忙推銷的好親友。」

喬治原本低垂的眼逐漸露出被壓抑的憎恨,那複雜的眼神卻只讓盧伯米爾覺得對方連要憎恨什麼都不知道。

「……你的目標是我。」盧伯米爾嘆息。

「當然,所以我跟這孩子說,可以用你的靈魂交換他自己或左爾坦的靈魂,不過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他想換哪一個──親愛的喬治,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將孤單活著的傷痛留給你……」

這太惡質了。

瞎子都感覺得到喬治有多喜歡左爾坦,莫瑞森說著真相,轉頭又用溫柔甜蜜的語氣訴說死別之後活下來有多的痛苦。

「盧米耶,別露出這種表情,這孩子本來就屬於我,不只是早晚到手的問題,任何時候我愛怎麼玩就怎麼玩──而這些都是你造成的。」

「我沒有打算放棄他。」

「呵呵,我也沒打算放棄你啊。」

莫瑞森說完一把扭斷喬治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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