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漸移轉的風跨越草原,像是不甘心爽快回家的孩子,非要在家門前四處亂竄多跑兩下才甘心。

哈西姆的積雪已經全部溶化,光禿的草原冬景顯得寂寥淒涼,但哈西姆城內依然熱鬧如昔。冬日將盡,商道就算泥濘不堪也比積雪好走,沒有什麼事能比這個更讓滿城的商人歡欣鼓舞。

一行人在這樣的歡鬧中進入哈西姆,完全感受不到座狼對這城市的影響,唯有冒險者、勇者、與商人聚集的會所隱隱透出煩惱,但還沒到擔憂的程度,只是覺得麻煩,氣氛與羅登一帶截然不同。

解決完護送任務,菲特萊爾去勇者公會領取任務點數,老樣子地翻看情報列表,在服務員的目光中難得地販賣一兩個情報──羅登城的情報──然後在選擇酬勞的時候的時候猶豫片刻,選擇了等價的情報。

那塊目前被封印的森林的情報,就這樣來到他的手中,因為他提供的情報並不怎麼值錢,所以他獲得的情報也就更為普通。

但還能拿到已經不錯了,菲特萊爾想,帕席歐這位老闆多的是方法阻止他取得情報,只是他也不確定帕席歐究竟是不想讓他知道,還是在鍛鍊他自己想辦法取得情報。

「那很重要?」

海萊因幫忙採買補給回來,聽到菲特萊爾的自言自語後忍不住這麼問。

「欸?」

「究竟是他不想讓你知道還是在鍛鍊你,這兩個原因重要嗎?」海萊因知道這孩子似乎非常喜歡那位魔族王子,但總是弄錯重點實在很讓人擔心。「不論如何,你都是因為想知道才去找出情報,你想知道,而且覺得知道這些很必要──你現在不是因為他的意志而行動,那麼,為什麼你還要想這些?」

「嗯……」

「你是想要一個裝作不知道的藉口,還是想要一個不擇手段的理由?」海萊因看著菲特萊爾因為醒悟而有些慌張的表情,想起以前接受祭司教導的時光,在感傷中不由得懷念。「你是真的只在乎他的評價,還是希望自己不會出錯?不覺得做之前就準備好失敗的理由,非常的不負責任而又卑鄙?」

「……很……卑鄙啊……」

「嗯,而且,至少……我很後悔我這樣做。我在逃離的時候接受其他人說我是重要的這個說法,於是我就一直逃。不盡力的支援他們是告訴自己需要保留體力,當他們叫我逃跑的時候努力逃跑是告訴自己一定要活下來。我是卑鄙的,因為我一路上都沒有真正使用族人供養我迄今所學到的智慧。所以我其實很佩服你,小菲爾。」

「咦?你會的很多啊!」光是草藥的知識就跟克里斯不相上下,有好多調配法連克里斯和帕席歐都不知道!

「因為我到今天才醒悟只擁有知識並不足夠,而你早就在逼迫自己應該做得更好──再怎麼說你也為克里斯擋了一下不是嗎?」

「可是我不擋的話克里斯會受傷,而他的騎術比較好……讓他受傷就誰也逃不掉了……」

「所以,這很好啊,你何必找哪麼多理由呢?他們信賴你,就算你真的不擇手段做了什麼,他們也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以前我覺得可以相信的就去相信,信任很簡單,雖然我也知道那些險惡不可信任的……但認識帕席歐之後……我不瞭解為什麼他們這樣相信我。」

「簡單來說,你不會想要賣了他們。」

「賣?賣什麼?」

「看吧?會疑惑的你非常值得信賴呀。」

菲特萊爾似懂非懂有種自己被當成小孩給哄了的感覺,可是海萊因又說得非常認真……搖搖頭甩開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至少海萊因說得對,既然是自己想知道,那就別瞻前顧後,多知道一些帕席歐不說的事情,對任務總會有好處。

想那麼多還不如多準備一點。

再次給自己加油打氣後,菲特萊爾帶著海萊因跑去找辛格溫,許久不見的鍊金術士盯著菲特萊爾從頭到腳看三遍之後才點點頭,表情不甚滿意卻也沒說什麼,只轉頭盯著菲特萊爾帶來的傢伙看了又看,露出微妙的表情。

「伴手禮?」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啊,不過也不能說全部不是……」

「給我做實驗然後要我留他一條命?」

「……師叔你為什麼要拿他做實驗?」

「他不是獸人嗎?這麼少見的人種不研究一下我還是鍊金術士嗎?」

「為、為什麼師叔你會發現啊?!」

「嗯?味道不一樣,而且,」辛格溫指著自己的眼睛。「虹膜的樣子跟人類不同,光澤也有差。」

「這……」我看不出來也聞不出來啊……

菲特萊爾沒辦法對海萊因說『對不起借我看一下』,只能暗暗記下。

「反正,師叔,不是給你做實驗的。」

「噢,那你這傢伙自己去角落待著不要亂動。」辛格溫揮揮手,對於不是自己人又不是實驗品的東西立刻沒興趣。

「師叔~~海萊因是祭司候補!」

「喔喔喔你早說啊──唔,你小鬼的,」辛格溫一巴掌拍在現在已經比他高的頭上。「說吧,這次要搜刮什麼?」

「我沒有要搜刮……師叔,我是交換……」痛痛痛。

「你摸著良心說你沒有想撿便宜啊,說。」

「師叔,我真的不是來撿便宜的。」菲特萊爾立刻用超級認真的表情摸著心口說道。

「唔,還真的說了,那你到底來幹嘛?」

「師叔,我就是來探望你,帶著他來跟你交流交流,然後──」

「哼哼,有然後?」

「嗯,有然後,請你幫海萊因做點適合他的裝備或配件。」

「唔,你小子真是膽肥了……」

「師叔……你不能總是佔便宜……」

「混漲,那叫孝敬!我跟他交流出的東西還不是會寫份一樣的記錄給你老師!我哪裡佔便宜了你說啊!莫卡蘭才是躺著也賺!」

「我可以自己給老師記錄啊……」

「嗯?」聲音兇惡。

「師叔,拜託了,如果你答應的話,再給你看一個超棒的好東西。」

「喔?還有誘餌?多棒的東西?」

「會對心臟產生一定傷害的那種。」

「哼哼哼哼哼……」辛格溫看菲特萊爾萬分肯定自己會嚇一跳的表情,不服輸中又多了更多興趣。「行,那我先跟這傢伙邊聊邊做東西,如果我到時候沒有嚇一跳──」

「師叔……我不會賴帳的啦……」

「很好。」

海萊因身為獸人祭司,武器只會弓箭、匕首、和棍棒,施法時雖然一樣需要媒介卻不是魔杖魔戒一類的物品,反而比較接近鍊金術士。即使需求不太一樣,但能溝通就不是問題,海萊因跟辛格溫邊交流邊做道具,菲特萊爾就乖乖地進行學徒的工作──打掃、歸檔、分類材料、跑腿和跑腿……看得海萊因相當不好意思,辛格溫倒是用得十分順手。

等東西做好大致試用都沒問題後,辛格溫端著菲特萊爾送上的茶,大搖大擺地看著他。

「好啦,什麼東西讓我嚇一跳?」

「這個。」

菲特萊爾拔出魔劍坎納托爾,放到辛格溫手裡。

「就只是──」

「冰雪之敵,凍。」

然後辛格溫的頭就被一整個冰塊凍住了。

「耶!!我成功啦!!你看!看!菲爾,我凍得很漂亮吧!?」坎納托爾開心地歡呼,昨天終於把冰凍術簡化到詠唱開頭與令詞的程度,果然用來惡作劇超棒!

一團火呼地從辛格溫身上冒起,冰塊被瞬間融化卻沒有燒焦辛格溫一根頭髮,擺脫冰塊終於能做出表情的辛格溫立刻把劍塞回菲特萊爾手中,掏出空間戒指裡的藥就吞了一把!

「師、師叔──」

「嗯,你說的對,我需要冷靜。」

辛格溫用力一吞再拍拍胸口,覺得自己冷靜點了才又接過劍,雖然問不出到底是什麼東西做的,但對魔力有匯聚、強通容性,會說話也可以施放法術這些優點就已經足夠辛格溫產生無數想像,再加上艾森伯格的手藝好得沒話說,以魔劍來說,真的非常完美。

見識了好東西的辛格溫非常開心,卻注意到劍鞘跟劍身上附加的魔法和魔法陣非常少。

「他定名時有獲得什麼特別的能力嗎?」非人的靈魂無法自己命名,在定名的那一刻可以獲得一種天賦般的特殊能力,從此名字也會從此對他們有束縛力。

「持續性的治癒,在他周邊的範圍內,舉凡被他認定為朋友或需要幫助的人,便能獲得治癒,這個能力自動發生,不需要使用咒語。」

「你這籤運好得讓人……」嫉妒啊,天賦能力是隨機的,養出具有靈識的器靈已經很難,現在居然還覺醒出這麼實用的能力──持續性的治癒──也就是說只要很會跑完全可以繞著圈子磨死對手啊!作弊啊!

這比帶著祭司或光系治癒法師出去二打一還過分!

辛格溫羨慕得心肝都痛了,但還是閉上眼睛把劍還給菲特萊爾,接著說了等一等又一頭栽回實驗室,過了好一陣子才拿出一大疊魔法卷軸跟好幾瓶藥水。

「我看這個附加的魔法太少了,這代表你除了治癒魔法其他都不能瞬發──所以這些給你,吶,用這個藥水將特製卷軸上的魔法轉印上去就可以用,不會破壞劍本身的結構跟材質,轉印一次只要不使用,可以維持三天。」

「師叔……這個……有必要這麼多嗎?」

「我哪知道你什麼時候來?!」辛格溫吹鬍子瞪眼睛。「要謝謝就把用完的感想記錄給我!」

「……好。」哭笑不得。

菲特萊爾把東西收進空間戒指,帶著海萊因回到旅館,西爾伯曼也抵達哈西姆跟他們會合,再修整一天後,他們重新站在森林邊界。

這次隊伍裡沒有蒂娜,也沒有當初說要一起來的牛族人,但帕席歐有拿到牛族人畫的位置圖。

「現在怎麼辦?就這樣進去?」

「繞一下。」

帕席歐帶著隊伍繞著外圍走,觀察封印的情況,邊看邊比對手下們畫給他的記錄,和西爾伯曼討論究竟該怎麼進去而又不破壞封印,太陽從最高處逐漸下降,巴爾德看著日頭打算出聲提醒要準備紮營,對魔力敏感的帕席歐等四人,卻突然警戒地看向同一個地方。

但沒多久,除了海萊因之外的都鬆口氣,巴爾德不明就理,等看到人影出現才知道原來是帕席歐的父親。

「好久不見啊,老爸。」

「兒子啊,你該不會要進去吧?」

「對。」

「不可以。」

「理由?」帕席歐盯著他老爸被人養出來的優柔寡斷就有火。「這邊不方便我們去旁邊說?西爾伯曼也一起。」

「呃……好。」

三個人偷偷摸摸地站到旁邊,菲特萊爾卻突然露出古怪的表情,然後拉著大家往另一邊退開。

「兒子,聽話好不好?」

「爸,雖然我不瞭解那究竟是什麼,但我知道那是個怎樣的東西──不只小菲爾身上,羅登城的深處也有一個。」

「──什麼?!怎麼!!」

趁著安佛瑞司驚訝的瞬間,帕席歐拉著西爾伯曼瞬移回到菲特萊爾身邊,而那地方的封印不知何時被打開了一個金紅色的門,一行人轉眼踏入封印範圍,出入口在瞬移追上的安佛瑞司面前消失無蹤!

「你怎麼可能進得去!!」安佛瑞司不敢硬闖,只能在外面焦急!

「我有這個啊,最近認識的新朋友。」帕席歐攤開手掌,灑落光沙的分靈佇立在他掌上,羅卡特很有禮貌的朝安佛瑞司一禮。「而且剛好是同性質的魔法陣。」

「你你你你………出來。」

「我知道我沒辦法真正的解決他,不過,封印大概可以。」

「別開玩笑了!那再弱都不是你能解決的東西!!」

「父親,我沒有愚昧到非要去挑戰你說不可以的東西來證明自己。」帕席歐認真說道,旋即表情又從認真轉變為頑皮。「當然,不否認我現在正是叛逆期,你既然把小菲爾丟給我卻又什麼都不說,那我只好自己找答案。」

「欸欸欸欸……不然兒子你出來,我告訴你答案,你告訴我方法,然後換個人進去好不好?」

安佛瑞司這麼一說,西爾伯曼不禁有些意動,他可是知道帕席歐儲君的身分,身為唯一的王位繼承人,親身犯險的確不好。

「可惜來不及,這個方法,已經沒辦法換人。」

「為什麼?」

「我跟西爾伯曼打算在領地中的不凍湖種下卡蘭嘉斯頓的分株,利用共鳴的力量鎮壓整塊領地的詛咒……而提供力量將枝條培育成幼苗的人是我。」西爾伯曼帶來枝條,但太早或太晚喚醒枝條並培育成幼苗都不利於計畫,不只培育中間需要消耗大量的魔力與精神力,種下去引發共鳴的瞬間也需要合適的引導者,帕席歐不可能引導,所以他能分擔的只有培育。「在種下去之前,幼苗無法再接受其他人的力量。」

「……你確定你知道那有多麻煩?」

「我想我知道危險性,就像我知道為什麼殺了那麼多人之後還要布置這個封印。」帕席歐開始遠離封印的邊界,突然覺得他老爸這麼緊張的臉讓人挺懷念的。「我會回來。」

大概真的是好久不見的任性吧,帕席歐想。究竟為什麼要知道,知道能讓他得到什麼好處這些他都沒去思考,他看似任性,為了這個國家他不記得有什麼真正任性的時候。

是的,他想給自己一個冒險,不是危險找上他,而是他去破解危險,就像他所創造的故事那樣。

大概所有的小鬼都難以割捨破解歷史謎題冒險犯難的夢想和成就感,而他現在可以跨出這一步。

同時他也知道,這從各方面來說,都是危險的實驗。



菲特萊爾從進入封印區域開始,清醒跟睡著的時間長度變得極端,其他人擔心並且不明所以,菲特萊爾卻說沒事。

「帕席歐,小菲爾怎麼回事?」

自從菲特萊爾進入這種狀態,只要是紮營休息就幾乎是睡在帕席歐身上,雖然帕席歐說過他是在觀察菲特萊爾的身體變化,但究竟觀察什麼卻從來沒說過,連海萊因跟西爾伯曼想試試也被阻攔。

就算不是因為關心,這樣拖慢前進速度對他們來說也很危險,他們現在連牛族人躲藏的洞穴都沒到。

「不能說,至少我跟艾勒西恩還有我爸都覺得,不說出來比較好。」

「前行的進度很落後,」克里斯不喜歡這邊森林的氣氛,比起之前焦躁不安的喧嘩,這裡的森林完全沒有任何的聲音。「他現在這樣,留下來也學不到什麼東西,所以──」

「我不是因為這個留下他,而是在必要的時候他很有用。」要對方什麼都不問的提供信賴非常困難,雖然進入森林也不過四天,但在一般情況這的確是要盡早解決的問題。「就像那時候在地底一樣,我們會需要他。」

「是需要他這個『人』還是他身體裡的『什麼』?」

「無可奉告。」

「你……我真不知道為什麼西爾伯曼支持你。」

「因為我告訴他一部分的答案,不過他不會告訴你。」

「……好吧,看來我又輸給你的堅持。」克里斯伸手摸摸睡在帕席歐懷中的菲特萊爾。「之前一直睡不好,現在又變成這樣……他還有做惡夢嗎?」

「目前沒有這種感覺,但或許只是他睡得太深。」

「也是,休息夠了就走吧。」

帕席歐點點頭,抱著菲特萊爾騎上西爾伯曼準備的精靈獸翱翔馬──召喚獸的一種,不受任何負面力量的侵蝕──在幽暗的森林中緩緩前進,無精打采下垂的枝葉如同腐朽的手,充滿不祥之感。

帕席歐的雙眼隱隱生輝,看見無數黑色觸手經過身邊,盲目探索每個生命。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菲特萊爾身上,感覺那個詛咒的躁動與變化,菲特萊爾沉睡的意識被他體內的詛咒徹底隱藏。

精神力不敢太過靠近詛咒的範圍,但想起之前靠近也沒什麼,帕席歐觀察幾天後決定探出一絲精神力。

躁動的詛咒先是如臨大敵般收縮防衛,接著也探出幾條黑色觸手包圍那微弱的精神力絲線,見此情狀帕席歐本已做好隨時捨棄那部分精神力的準備,沒想到下一刻黑色的詛咒就用一種充滿依戀的情緒朝他衝過來!

慢著!這什麼情況!?

雖然沒有感受到惡意,但帕席歐仍飛快抽回自己的精神力,沒想到詛咒像是感受到他的想法,早早停在原地,流轉蠕動的模樣很像……

……很像笨狗。

念頭閃過時詛咒似乎變得更加哀怨而討好,縮回原處的模樣顯得無辜。帕席歐錯愕地睜開眼睛,意識與精神力如退潮般離開菲特萊爾的身體。

「帕席歐?」巴爾德靠過來,帕席歐的表情讓他有對方需要幫助的感覺。

「……我還好。」

這下子所有人都刷刷刷地回頭,在前方探路的克里斯想也不想地終止隊伍,帕席歐還沒回神,一堆頭已經擠在他眼前。

「……怎麼了?」

「你說了『我還好』。」巴爾德難得地成為發言人。「這很稀有。」

「……」那還真是抱歉。「總之我沒事。」

所有人都露出懷疑的表情,但帕席歐的表情平淡得好像他只是打瞌睡被抓到,而不是洩漏什麼讓人懷疑的事。

「好啦,」西爾伯曼笑了笑,很高興這都是些好孩子。「我們該繼續上路了。」

老人的重點總是跟年輕人不同,但結論有重複就不妨礙進度,這次他們一路前進帕席歐都沒有再試著讓意識與精神力進入菲特萊爾體內,直到晚間紮營之後,他才決定再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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