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羅登很遠很遠之後,菲特萊爾等人才終於鬆了口氣。

史托克樂天得沒發現隊友間的變化,巴爾德跟海萊因卻察覺到菲特萊爾與克里斯的凝重,雖然他原本以為這兩位是擔心地面的混亂會擴大影響到所有的冒險者或勇者,但海萊因跟他說:大概是因為帕席歐。

海萊因沒忘記帕席歐曾經跟他說過『我有一個國家』這件事,卻沒想到原來還是一個好大的國家。他從隊友的反應猜出外面那位王子應該就是那一位,然後看見他慣常沉默的恩人瞬間變得更加沉默。

「你介意他的身分嗎?」

巴爾德抬頭想了想,搖頭。

「不怕被利用?」

「……他有更好的選擇,跟克里斯一樣。」

「那你是擔心他的安危?」

巴爾德這次很迅速地搖頭。

「我擔心他為了跟我們會合乾脆再放一次火。」

劍士的擔憂非常合理,基本上跟克里斯接近,反而是菲特萊爾不認為帕席歐會放火,他擔心的是帕席歐會不會『順便』又做些什麼,畢竟帕席歐實在太喜歡『順便』了。

於是順利遠離之後都不約而同的鬆口氣,始終在狀況外的史托克也鬆口氣則是因為一路瘋狂趕路,胖子有點吃不消。

曾幾何時,連小菲爾的體力也比我好了啊……

邊喘邊感慨,但節食減肥還是免談。

殘雪遍佈路況很差,很快地讓大家覺得疲勞。雖然遠離羅登,但大家還是覺得多偽裝一段路比較好,也就完全遵照著正常小商團的作息,到了村落就找那種慣常接待冒險者賺小錢的屋子住一夜,第二天繼續上路,跟著冬末的其他行商踏上深紅大道的起點,聽帕席歐煞有其事的跟其他商人聊天,說,春天就快來了。

然後菲特萊爾想起秋天時認識的牛族人,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那些困在森林的同伴是否還活著?

他們已經走在深紅大道上,就要回去哈西姆,也就快看到他們了吧?

「今夜在查克斯休息,然後就地修整三天。」

帕席歐臉上是商人一般殷勤招待強大勇者的表情,說話的聲音卻冰得掉渣,即使已經過了好幾天,大家還是不怎麼能適應這種演技帶來的反差,帕席歐可沒想那麼多,安排好住宿晚餐,就帶著採購品前往商會寄存。

「我真是不習慣這樣的帕席歐啊……」換一張臉也就算了,這種演技跟說話法……史托克用力抹臉。「我覺得我都快人格分裂了。」

帕席歐在的話一定會吐槽『你有人格?』這句話吧?菲特萊爾朝天花板翻翻白眼,卻必須承認這真的很不習慣,只是帕席歐堅持要徹底偽裝,像現在,即使他只是去商會的付費倉庫寄存物品,最少還是帶了克里斯出門──完全就像一個有錢膽子小沒怎麼見過世面的新手商人。

這是謹慎?因為不知道帕席歐在防範什麼所以無從猜測,不過謹慎是重要的存活技巧,仰賴的是耐心和細節……

菲特萊爾泡在熱水桶裡,努力從一切被帕席歐掩飾的細節中推測出點東西,直到水都快冷了才出來,換好衣服看房間裡沒人,少年也沒有四處亂走,而是拿出剛做好的劍,拔出劍鞘。

「坎納托爾?」

「……幹嘛?」

「……來唸書了,學魔法。」菲特萊爾一說完,現在已經是魔劍而不是石頭的坎納托爾就嚶嚶嚶地開始哭。

「一天到晚不讓我說話也就算了,一讓我開口就是念經!你們都騙我都騙我都騙我!!」

「可是人類也不是一直講話的啊,話多的人評價都很不好,基本上,說話的內容比話多重要。」

「那又怎麼樣!?你們聊天的時候都沒有我的份啊!!」

「那是因為我們現在需要低調,之後就可以讓你陪我們聊天了。」

「……真的嗎?」

「嗯,你好好學魔法的話。」菲特萊爾沒有自信帕席歐會願意解除劍鞘上的沉默魔法,但如果坎納托爾表現真的不錯,出來聊天應該沒問題。

「……但是,主人……」

「什麼事呢?」

「……主人,我不想念書……」

「坎納托爾,身為世界上第一把可以學魔法的劍,這是神給你的命運,在偉大光輝的未來之前,不可以放棄啊!陣靈會難過的!」

菲特萊爾一邊對魔劍加油打氣,一邊覺得自己最近說話越來越有帕席歐的風格,更糟糕的是,對著魔劍換著花樣講上許多次後,他發現他已經連罪惡感都沒有。

因為這的確不是騙嗎?但好像有哪裡不對?如果對著活人每天換著花樣講一遍?

雖然想過這樣的問題,但目前還是坎納托爾的問題最重要。

「那我們開始上課囉?」菲特萊爾實在沒想過自己也有當老師的一天,拿起書讓坎納托爾也能看見,兩人又開始坑坑巴巴的咒語教學

畢竟坎納托爾只是把劍,他不需要理論,只要能使用就行。以他的材質,只要能正確的唸出咒語,反覆熟練之後遲早也能達到詠唱咒名便能施放的程度。

更別提帕席歐除了劍鞘上的永久沉默魔法,還在劍鞘與劍身附加永久魔力蓄集陣與『迅速』這樣的功能,除去沉默是為了讓坎納托爾閉嘴,剩下兩個都是為了加強魔劍特色而附加的功能。

也就是說,菲特萊爾要把坎納托爾當成魔杖使用也完全可以,而魔力蓄集在非戰鬥時可以持續醞養這把劍。

都設計得這麼好,坎納托爾不會魔法也太可惜了。

「坎納托爾,雖然剛開始學這樣碎碎念很煩,可是啊……」

「可是?」

「唔……魔法很適合拿來惡作劇或偷襲,你的天賦又這麼好,因為外形像把劍所以也不會有人懷疑你……這樣會比單純地找話聊天好玩不是嗎?」啊啊啊我怎麼好像正在教壞一把劍啊──

「有道理,可是我在劍鞘裡的時候沒辦法念咒語啊。」

「碰到這種時候我只要輕輕的拔出一點點,然後你小小聲的念,接著就……」

「嘿嘿嘿嘿嘿……」坎納托爾發出了很糟糕的笑聲。「嗯,這提議我喜歡,我本來就是上來欺負人的嘛──快快快,快幫我看哪個咒語暗算人的效果最好!」

「呃……」說實話帕席歐還真的整理了一張這樣的清單給他,此時此刻菲特萊爾乾脆把清單拿到魔劍的面前讓他自己看。「經過驗證,這些全部都是最好用的。」

「怎麼會這麼多!!」

「因為暗算人要看情況啊,最近教你的咒語都是清單上的。」

「有……我看到了……」坎納托爾的聲音又悲傷了起來。「為什麼學習是如此的痛苦~~~」

「因為要與收穫的快樂成反比,這樣才有成就感。」

「……好吧……」

基礎的學習很樸實,一人一劍認真起來連巴爾德也不禁嘴角挑高然後默默關門,等菲特萊爾聽到有人說『老闆回來了!』、『都進去,有事情要談一下。』這樣的對話,才抬起頭,然後,愣住。

太過經常的愣住實在不好……可是……

「這個才是真正的霍倫,老闆的本尊。」一旁頂著一頭棕色短髮的帕席歐介紹起身邊黑髮的男人。「然後我就是商隊新增的護衛,明天再去勇者工會跟冒險者辦事處加入隊伍,這樣問題大致就解決了。」

「帕席歐,需要這麼小心嗎?」在菲特萊爾看來,查克斯已經離羅登很遠了。

「只要不妨礙決斷,謹慎永遠不嫌多。」某些程度上不只是想暗殺自己的部分,菲特萊爾手中的東西也足夠禍害。「放心,到阿西姆就會恢復之前的組合。喔,對了。」

帕席歐拿出一疊用細麻繩綁好的信件拋給床上的菲特萊爾。

「木蘑他們給你的信件,你慢慢看吧。」

「……你都沒看?」看別人的信件的確不禮貌,但菲特萊爾覺得只要能得到想要的資訊,看別人信件這種事帕席歐做得出來。

「給你的我不看。」

聽到自己有特別待遇,菲特萊爾瞬間開心得發光,但看帕席歐轉身離開,又覺得那句話或許有其他的意思,等史托克自動自發地坐在他身邊深深壓沉床鋪、拿走信件俐落地解開麻繩,菲特萊爾才從患得患失的心情中脫離。

「呵呵,史托克也很想知道喔?」

「當然!那可是個邊打邊哭的奇葩耶!」

「……我剛開始也是這樣……」

「啊啊啊那不重要,而且那麼大一隻到底在怕什麼──所以快點!唸出來!」

少年苦笑,大致看了一下戳記的日期,然後打開最早的那封信,到了要唸的時候,靈機一動,重新把坎納托爾抱進懷裡。

「交給你了,坎納托爾,麻煩你幫我們唸一下吧。」

「咦~欸?我嗎?」

「對啊,這邊現在最擅長說話的就是你嘛!拜託了。」

「喔喔喔說得也是,那我開始唸囉──咳咳,『偉大高貴令人尊敬的勇者大人菲特萊爾先生』……喔,原來主人你也能用偉大高貴形容啊,嗯,好歹是我的主人,『好久不見,聽說大人們去了很遠的地方』……」

魔劍極具起伏地唸誦著信件內容,惹得因為想聽信而留在房間裡的克里斯等人全都哈哈大笑。帕席歐站在門外聽見笑聲,手上浮現淡淡的魔法波動,很隱密地籠罩房間,確定可以隔絕窺伺,才淡淡地轉身離開,還沒下樓梯,克里斯已經快步走過來一把拉住他。

「你不去聽嗎?」

「沒空。」

「你不覺得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我倒覺得我已經夠悠哉了。」

「既然悠哉,你就當現在是短暫的休息不好嗎?又要去忙什麼?」

「你管真多,克里斯。」帕席歐有些無奈,什麼時候他變得跟菲特萊爾一樣讓人擔心了?這麼一想,他決定用點非常手段。

揚起漂亮的笑容,拉下克里斯的頭,湊上前在對方唇上吮了一下。

「乖,等我回來。」

「你你你你你……」克里斯意識到被吻的當下臉立刻就紅了。

「只是吻而已,又不是沒做過其他的事。」

帕席歐呵呵輕笑,這次果然克里斯再也沒出手攔他。而他離開旅館後,先去肉舖訂了一大塊上好的烤肉,才轉進一間招牌上掛著狼頭的酒吧,叫了杯酒,挑了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才打開利用勇者公會獲得的情報。

那一整片領地已經完全用魔法封印起來,只能進、不能出,連飛鳥都無法離開。

比起早先單純的斂財關卡哨站,已經嚴重到殺人銷毀屍體也不夠的程度嗎……啊,不對。

帕席歐想起蒂娜那時候說的『不會死』的敘述,如果屍體沒有確實地焚燬,那些人就會再復活,而如果焚燬的過程中這些人剛好活過來……

會暴動吧?一般的駐兵和勇者沒辦法解決這個,在想都沒想過又缺乏知識的況下,等於沒有確切的手段……

帕席歐一頁頁看下去,大多是領地周邊的各種數據,以及勇者公會派出的支援所回報的消息,並沒有說是誰將森林封印,但在近期的處理中幫了大忙。

在帕席歐看完情報的同時,又多了一個人端著酒跟食物坐下,看起來就只是個不起眼的併桌者,打個招呼就坐下開始吃,吃完拍拍肚子就哼著歌離開酒吧,而帕席歐則又得到一份情報。

各地魔法材料的銷售狀況,以及購買者的樣貌,等這些全部看完,帕席歐細細將所有的紙搓成粉末,喝乾口味普通的啤酒,安安靜靜地離開返回旅館。

而他一回到旅館,菲特萊爾就拿著信紙衝到他面前,對他說有事要找他討論。

「吃晚餐了?」

「呃?還沒……」

「我訂的肉等等就會送到,去『老闆』那間一起吃吧,叫旅館上點其他的菜,酒跟湯什麼的自己去點。」

「欸?欸欸欸??可──好吧,我們吃完飯再討論。」好吧,的確就算急著討論也不能改變什麼。

工藝城市的烤肉也很工藝,精細的刀工將肉片得極薄卻又連骨,肉片中間抹上香料細心的煨烤後,送過來之前又在中間夾上薄薄的麵餅跟蔬菜,放在桌上美麗得像插花裝飾,吃的時候卻又只要叉子輕輕一剔就能順利地將肉跟配料取下,方便又美味。

因為有個不認識的老闆在所以沒有任何人會討論重要的事,重要的口才發揮都留給研究料理的史托克;而晚飯之後,學乖了的菲特萊爾拿著一副牌,叫了巴爾德跟海萊因去帕席歐房間打牌。

「說吧。」

「……要不要邊打牌邊說?」既然要裝,還是裝得徹底一點吧?

「可以。」帕席歐眉毛一挑,沒有拒絕菲特萊爾的提議。既然對方有心要練習偽裝的細節,配合一下也無妨。

拆牌、洗牌、發牌,帕席歐同時抓了一把銀幣跟一把銅幣放在手邊,菲特萊爾這才想到冒險者跟勇者鮮少有打牌不小賭的,既然要打牌,完全不賭就是不合理,於是也抓了一把銀幣放手邊,巴爾德看了搖搖頭,直接放了一個小皮袋。

「好了,邊打牌邊說,什麼事?」

「牛族人在問什麼時候可以去救人,他們很著急,擔心他們虛弱的族人搞不好快死了。」

「他們死不了。」

「欸?」

「或者說,短期間他們不會死,除非被砍頭。」

「咦?啊……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去救他們,照蒂娜的形容,會有後遺症吧?」

「所以我們不正在返回哈西姆?」

「啊、嗯。所以,計畫可以告訴我嗎?」菲特萊爾用方塊十吃走巴爾德的梅花十。

「突破封鎖的計畫倒是可以先告訴你。」

「慢著慢著,突破封鎖是怎麼回事?」

「那塊領地被魔法封印了,不是很難很嚴密的魔法,單純讓任何東西都無法進出而已。」

「可是你用『突破』這個詞。」應該沒有單純到需要使用這麼有難度的詞吧?

「因為布陣的人是艾勒西恩。」

菲特萊爾的臉瞬間蒼白。

「你確定你要一起進去?」帕席歐知道菲特萊爾還在做惡夢,只是最近不那麼頻繁。

「……嗯。」

「那麼,」帕席歐刻意讓牌被吃掉,做出手氣不好的懊惱表情把錢全部推出去。「你先好好準備自己,因為艾勒西恩一定會出現。」

帕席歐站起來,用符合現在的形象喊著請客,短暫的牌局就這樣結束,落入月下最後的積雪裡。

潮濕的深紅大道在黑夜裡,彷彿比黎明到來前的黑更加深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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