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就不能改吃別的?」史托克挑挑眉毛,不以為然,抱著狐狸的巴爾德卻意外地開口了。

「人類或許會,但魔獸、怪物、妖獸不會。」

「我們又不知道那是什麼。」

巴爾德想了想,看看懷裡的海萊因,似乎靠著撫摸白狐的動作抓住腦中的語言。

「吃了幾千年的習慣,不會輕易更改。」巴爾德一邊摸狐狸一邊啃乾糧,啃兩口又把手中的肉乾分給海萊因一點。「就算要改……為什麼不連人類也一起吃了?」

理應無風的地底營區似乎颳起一陣陰風,連阿納托都有些不自在,帕席歐卻點點頭,彷彿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一般來說,以靈魂或精神力為糧食的妖物不會對肉食感興趣,當然也有吃得很乾淨的類型,」帕席歐語氣淡淡,朝正對他苦笑的克里斯瞪了一眼。「但能讓這附近一隻怪物都看不到的東西,應該不挑食才對。」

而且對妖怪來說,人類才是最好的美食──菲特萊爾腦中劃過這句不知從哪聽過的話,知道如果要繼續前進就不能心存僥倖,他們必須更小心。

「而且我覺得,」難得的巴爾德居然這麼常開口,抱著狐狸的模樣顯得相當困擾。「……不,沒什麼,算了。」

「說嘛,巴爾德,」菲特萊爾眼睛發光,巴爾德很少說話,同樣的,也幾乎不說廢話。「任何意見都很重要。」

巴爾德嘴巴動了動,思考片刻。

「可能有危險,但或許能跟最早的『那一位』合作──吃素的那位。」

史托克嚇得連忙搖頭,阿納托則是張大嘴巴說不出話,克里斯略略沉吟就望向帕席歐,而衣著樸素得就像個普通劍士的魔族王子,則是露出興味盎然的豔麗笑容。

「你有隻好狐狸,巴爾德,更幸運的是你總是懂牠想告訴你什麼。」帕席歐拿出原本屬於他的秘銀通行證,熟練地點開深藍礦區每一層的地圖,緊接著,比克里斯和菲特萊爾操作時更多的光點出現在地圖上,除了當初他們看到的黃色和白色,還多了綠色、藍色、和紅色的點,其中紅色的點有些正在消失,而藍色的點則是一進入最下面的幾層就消失。

「看來,水之深藍的東半區都不能去,」阿納托盯著帕席歐手上的立體地圖,皺緊眉頭,順便解釋地圖上的光點。「紅點是二階以上強度的怪物,綠色是冒險者,藍色是地精……奇怪,他們怎麼不回地精的機關城,卻往下面走?」

「或許他們不只察覺到了危險,」帕席歐盯著紅色光點消失的漆黑區域,挑起嘴角。「也有跟巴爾德一樣的想法。阿納托,矮人的滑車到得了那麼深的地方嗎?」

「不行,得用走的。」阿納托搖搖頭。「那邊的環境跟礦石都比較特別,平常都是地精幫忙開採、保存、和運輸,最多就是從地精的機關城繞過去,可是……」

「沒關係,就去看看。」帕席歐知道阿納托想說什麼,礦山就是矮人的家園,他們不會漠視危險只顧逃跑。「反正遲早也是要碰到,而且我們有個好用的斥候。」

「……你說海萊因?」發現帕席歐的目光,巴爾德愣了愣,直到狐狸舔他的手,面無表情的臉才回過神。「但是太過複雜的消息……」

「沒關係,有消息就能派上用場。」帕席歐盯著那隻狐狸,笑得像老狐狸,抬手把一條銅綠色的鍊子戴在白狐脖子上,然後拍拍很明顯不情願的狐狸。

巴爾德相信帕席歐沒有惡意,所以沒有說什麼,只是吃完飯就低頭安撫想弄掉鍊子的狐狸。至於其他人也各自休息,或者抽菸斗,或者閱讀與修練。菲特萊爾結束自己的修練時,營地已經充滿熟睡的呼吸聲,唯獨帕席歐還靜坐著似乎正在冥想。

靠過去也沒有睜開眼睛,周圍的元素波動非常微弱,跟一般的冥想不同,菲特萊爾閉上眼細細研究這微弱的波動,正苦惱又不得要領時,額頭被彈了一下。

「欸?」睜開眼就看到帕席歐近似無奈的表情,菲特萊爾猶自困惑,但不敢發呆太久免得帕席歐趕他走,連忙拿出這段時間的筆記。

「你已經沒有必要交作業給我過目了。」話雖如此,帕席歐還是接過那一疊本子。

「我知道學習是為了自己,這些看似枯燥的東西會在意想不到的某個時刻變成力量,我知道,只是,」給自己加油打氣,菲特萊爾露出有些緊張的笑容,翻開其中一本筆記。「我覺得你應該會有興趣。」

帕席歐挑挑眉毛,翻了幾頁之後,低低地笑了起來,接著翻開其他幾本,愉快的笑容從嘴角擴散到眼中,讓看的人也心情愉快。

「原來是這種筆記,」帕席歐又翻了幾本,整理出順序,漫不經心地看了起來。「果然你這張臉很好用。」

「其實史托克的美食作戰很有效,」菲特萊爾嘿嘿嘿地笑了。「你沒發現史托克的劍換了嗎?那可是用下酒菜換來的耶,沒想到真的換得到!雖然不是非常好的劍,但品質也相當不錯了。」

「口腹之慾的滿足,可是至高幸福之一,對於矮人來說,這是難以抗拒的交易,更別提史托克這種人終其一生很難再次來到羅登,於是對矮人而言也變成一生一次的機會。」

唔……這跟邪惡商人推銷『限時限量特價!機會難得!!』的伎倆有什麼不同嗎?

菲特萊爾知道如果說出口,帕席歐一定光明正大的承認沒什麼不同,接著不是他被欺負就是話題終止……這樣不行。

「帕席歐,為什麼今天討論的時候不從地精的機關城繞去地底深處?如果真的有另一種存在,直接觀察相對無害的可能合作對象,然後再計畫該怎麼做,不是比較好嗎?」

「阿納托是矮人,我得顧慮他的心情。」

菲特萊爾聞言只覺得有什麼不知道名字的東西從胸口衝上大腦,感覺很不舒服,混和著夢裡的某種黑暗讓他有種微微的暈眩,好像有點生氣又有點委屈,一瞬間那個開朗又略顯自大的矮人變得非常討厭。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也不是想討厭這個人,但這種不愉快讓菲特萊爾對帕席歐親口說出顧慮的阿納托非常排斥。

「……說得也是,」因為覺得這樣不好,菲特萊爾在壓抑情緒的同時失去觀察帕席歐表情的餘裕。「所以……看一下之後還有機會從機關城繞過去嗎……!?」

……咦?!

沒想到帕席歐會靠過來在他唇上親一下,然後在他驚訝地呆滯時,帕席歐就像要證明這不是錯覺一樣又親了一次──而且比起第一次的碰一下,第二次好像還吸吮了一小口……啊啊啊我在想什麼!?

菲特萊爾內心慌亂到大腦只剩下『啊啊啊啊啊啊!!』在無盡迴盪,帕席歐卻好整以暇地盯著對方紅透的臉片刻,看對方遲遲沒有回神也不叫醒,只是低頭繼續看起筆記,直到他感覺身邊那個僵硬的身體發出動靜,才抬頭望向菲特萊爾。

「因為想親,所以就親了。」

「欸?」

「你不是要問這個?」

「呃……可是……哪有那麼……」什麼叫做想親就親?

「怎麼?」

對著帕席歐那張漂亮的笑臉,菲特萊爾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要生氣還是傻笑,總覺得這兩種情緒跟之前那些糾結的心情混雜在一起弄得人頭暈目眩,最後凝結成一個搖頭做為結論。而帕席歐很神奇的又在他臉上親一下,說這個是獎勵。

不太懂……但好像真的有被獎勵的感覺。

在菲特萊爾糾結這幾個吻的同時,帕席歐已經飛快地看完大半本筆記,覺得菲特萊爾也該驚訝夠了,淡淡撿起被對方慌亂遺落的話題。

「我的確是這麼打算,不管怎麼說這裡都是地底,確保安全的退路是必要的。」

「萬一把不好的東西也引到機關城怎麼辦?」

「既然有藍色的點消失在深層,地精不是正在思考對策,就是機關城還不知道這件事。那麼身為矮人同伴的我們,不論是報信還是提供幫助都很正常。」

把同伴這麼萬用實在不太好,但一想到是阿納托,菲特萊爾的同情便迅速減少,只剩些微的罪惡感。

「帕斯,你覺得那個吃怪物的東西,跟蒂娜說的那個會是同一種嗎?」

帕席歐有些驚訝地抬頭,而菲特萊爾則訝異對方居然會驚訝。

「怎麼?我說錯什麼嗎?」

「不……」的確沒有。「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大概是因為『吃人靈魂』這個特徵吧……所以想到會不會那些消失的紅點不是真的被吃掉,而是像木蘑的同伴那樣,因為虛弱或者虛弱致死而無法顯示。」

帕席歐愣了愣,說實話他沒有想到那裡去。那個奇妙的黑暗之誤歷史悠久而且強大,總覺得不會同時在各地出現。

然而這只是基於『強大數量就必然會稀少』的論調所產生的錯誤直覺罷了。

他聽過艾森伯格與西爾伯曼的證詞,親眼見過菲特萊爾身上的詛咒吞噬牛族人身上的詛咒,就算本源只有一個,分支出去的『感染者』也可以有無數個。

但感染者又是從何處深入地底?還是它本來就在地底?

剛才輕鬆旖旎的氣氛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彷彿刺痛皮膚的緊張感,菲特萊爾不知道帕席歐想到什麼,但顯然他說出了有價值的東西,即使帕席歐推測的內容可能危險得超乎預期。

「我會再想想該怎麼辦,」短時間接觸的話,靠著菲特萊爾的詛咒吞噬感染到身上的部分應該沒問題,但不好掌握。「你先去休息。」

「你不休息?」

帕席歐盯著菲特萊爾片刻,決定來惡作劇。

「怎麼,想要我陪你睡?」

曖昧而溫柔的聲音,手掌也曖昧地貼在臉上,帕席歐甚至刻意靠得更近,但這只是讓原本瞬間變紅的臉更紅,燙熱的溫度對魔族相對偏低的體溫來說,就像在撫摸溫和的火苗一樣。

「為什麼都不說話?」

「要說……什麼?」

「這樣留在我身邊,是希望我做什麼呢?」菲特萊爾呆呆的反應完全不出預料,雖然還算好玩,但對帕席歐來說又無趣了點。

嚥下這小小的抱怨,畢竟只是個惡作劇,能獲得什麼本來就是意外的收穫。

「……我只是很想你。」因為處於被魅惑的狀態,菲特萊爾毫無自覺地說出真心話。

「還有呢?」不出所料。

「……我覺得你只是把我當成有趣的寵物……」

這也差不多,大概是介於弟弟跟寵物之間。

「希望……你能找到安心休憩的歸所。」

有點意外的答案,但也不是那麼獨特,紫色的眼眸閃了閃。

「在你這裡嗎?」

「我希望我是……但大概不是。」

「既然你什麼都得不到,為什麼會希望我這麼做?」

「就算可以忍耐孤獨寂寞,還是會累……但只要能休息,就可以再走得遠一點,然後……」

「然後?」

「希望有那麼一天,我足夠強大到能讓你安心休息。」

「所以你希望我做什麼?希望我現在怎麼做?」

「……休息,我覺得你太忙了。」

「跟你一起?」

即使處於被魅惑的狀態,菲特萊爾眼裡漾著明顯的渴望卻還是搖頭,低低地說不用這樣。

「……是嗎?」

「嗯,不能舒服的休息,就沒有意義。」

可是舒服有好多種定義呢,小菲爾。

這種天真的發言讓帕席歐笑了出來,在輕輕的笑聲裡收回魅惑的力量,轉而催眠對方,很快的,菲特萊爾陷入熟睡的身體便癱倒在懷裡。帕席歐調整一下姿勢,就這樣抱著菲特萊爾繼續看起剩下的筆記,直到克里斯遞給他一杯茶。

「我還以為沒人守夜呢。」

「大家是好心。小菲爾跟雛鳥一樣,眼裡只有你,這幾天他想的全是要怎麼才能幫到你。」

「我不喜歡『只有』這種感情和說法,太過狹小而貧瘠,容易因為經不起考驗而擅自的失望與絕望──非常無趣。」

「既然說得這麼殘忍,為什麼擁抱還如此輕柔?」

「因為這樣才足夠殘忍而不只是說說而已啊。」

「帕席歐。」克里斯嘆氣。

「好吧,親愛的『長輩』,必須說我剛才的話是認真的,不過,」帕席歐抿了一口熱茶,然而掌心的溫度卻沒有剛才觸摸的臉頰滾燙,嘴角忍不住就挑高了些。「人生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擁有這麼多,也不是一開始就需要替無價之物取捨出順序。所以某些程度上,我是很寬容的。」

「真的是這樣嗎?」

「這是吃醋的意思嗎?」

精靈對於自然系魔法的抵抗力較高,但對於精神系的抵抗力相對來說就弱了點,在精神平穩的時候這個弱點並不明顯,可是此刻面對帕席歐刻意的魅惑,就實在有點沒辦法。

「帕席歐……」克里斯忍不住退開兩步。「麻煩把魅惑收起來。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疑惑你為什麼這樣對待菲特萊爾,他是個好孩子。」

「我父親的事情不足以成為理由?」

「我不覺得那會是你的理由。」

「真麻煩,」帕席歐放下茶杯,放下筆記本,終於抬頭望向克里斯,退去偽裝的鮮豔紫瞳就像繁星初上的夜空,攝人心魂而且一望無際。「他是出門歷練當勇者的,不是出門找保母的──為什麼就不可以是毫無理由的惡意?」

「……你確定你是這麼想的?」

「我確定這樣做我高興,對他也很有用。」

「我不懂,」克里斯苦笑地搖搖頭。「雖然我比你大了很多,但我不懂那樣的惡意對一個孩子有什麼用。」

「你不需要,你只要思考明天、後天、不久的將來會碰到的那些就可以了,那個最深處的不明物還好,另一個可能真的被菲特萊爾說中的東西則非常麻煩,它可能是被封印在這裡的。」

「我想也是,」如果是經由移動抵達此處,那應該會出現一大堆類似牛族人的病患。「所以你要修復封印?」

「說實話,我不覺得我有這個能力。」這種古老的東西,就算只是一丁半點的碎片或分身,都不是他這個百多歲的小鬼可以應付的。「但如果能力所及,可以將封印修復到足以再次困住這個東西一段時間,只要能達到這種程度,也就足夠了。」

「難得看到你這麼保守。」

「你想想我連卡蘭嘉斯頓都請出來,就該知道這不是保守。只可惜現在的我們無法使用泉中樹,而葉子在地底的加護效果會減弱。」

「你的臉看起來不像有在困擾的樣子。」

「那是因為現在困擾還太早,我們連那到底是什麼都不知道。」帕席歐拍拍懷裡的人,想起對方身體裡那個蟄伏的漆黑存在,不由感慨世上的未知之事實在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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