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特萊爾覺得最近有點倒楣。

被叔公相中說他有勇者潛力的時候他還頗高興,雖然不是很喜歡打打殺殺什麼的,但當勇者畢竟很帥氣。後來三個人一起旅行,所見所聞都比書上和聽來的故事要來得刺激繽紛,所以即便好幾次他跟本就被嚇得哭出來,對於勇者這個目標他依然充滿嚮往。

不過這幸福快樂的旅程從他預見另一個王子時,變成奇怪的悲劇。

家傳的寶劍被收走,閃閃發光他都捨不得穿也穿不動的盔甲,在魔族王子漂亮的手指輕點之下變成一顆珠子,然後這個好像應該要叫叔叔的王子把這顆珠子變成項鍊的墜子丟給他,叫他好好戴著別弄丟了。

戴著有什麼用……盔甲變成珠子不是一點用都沒有嗎……

委屈地戴上一句抱怨都不敢說,完全不知道對方把這樣的盔甲變成輕盈的珠子究竟有多厲害,也不知道帕席歐辛苦把貴重品變成珠子不只幫他財不露白多一分安全,這樣的珠子還可以儲存吸收一定程度的攻擊,幫助菲特萊爾恢復體力和魔力,就像他穿了那件盔甲……不,應該說,帕席歐讓完全無法使用那件盔甲的菲特萊爾得以使用二十分之一的效力,但即使如此也已經好用得算是珍品了。

菲特萊爾什麼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所有的東西都被拿走,換成破破爛爛的東西,他覺得他一定一走進森林就會被強盜和怪物打死,因為他的裝備實在太差了這樣根本不可能打贏。

很委屈,但他還是不覺得這個叫帕席歐的魔族王子是個壞人,就像姊姊們說的,沒找對溝通的方法才會無法溝通,只是他現在一看著帕席歐的臉就覺得惶恐焦躁……不,只要那個人用棉軟醇厚的優雅嗓音問他『什麼事?』他就無法冷靜。

別說這樣帕席歐會皺眉頭,他也覺得這樣不行,所以他決定照姊姊們的教導,做點讓自己平靜下來的事情再思考對策。

專心下來之後他平靜也冷靜了,甚至完全沒有注意到身邊奇妙的喧嘩,於是也沒看到帕席歐臉上的詭異表情。

顛簸的馬車上,視線逐漸散去,想要嘲笑菲特萊爾的聲音也被帕席歐瞪回肚子裡,現在輕輕鬆鬆只當個王子的帕席歐嘆口氣,把視線放回身邊下針如飛的少年身上,想搖頭又忍住了。

這孩子的個性實在有點怕生缺乏應變能力,從王城離開之後,因為菲特萊爾只會基本的劍術和魔法,所以帕席歐決定帶他去畢德負責的新手村再練練,還特地自討苦吃地找了這種一次運送很多人的廂板馬車,所有要前往新手村以及周邊城鎮的人都會上車。只要多看些人、習慣身邊各式各樣的陌生人、多聽一點,應該會有很大的改善。

但當菲特萊爾從行李中拿出針線繡框非常專業的開始繡花時,帕席歐突然浮現『當個擅長繡花的勇者的經紀人似乎也不錯』的念頭──別有賣點、男女通吃、老少咸宜,某人逃避現實的手工藝品還可以拿去拍賣。

這樣一來,抖得像個小動物、動不動雙眼含淚的缺點也不是缺點,那是萌點。第一次見面時邊哭邊努力保護親人的劇情,就是個老梗又有賣點的好故事。

帕席歐靜靜地看菲特萊爾心滿意足地繡完一朵玫瑰,在對方抬頭的剎那施放了隔絕聲音的魔法,然後等待注意到自己視線的少年逐漸斂起笑容,小心謹慎、忐忑不確定地轉頭看他。

「……其實我有好多事情想問你,」大眼瞪小眼半晌,發現帕席歐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菲特萊爾只好自己開口。「但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問,而且……」

菲特萊爾盯著同伴總是掛著淡淡微笑的表情。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你好可怕。」

「喔?」小動物的本能真了不起。 「我做了什麼讓你覺得害怕?」

就是說不上來才說不知道,武器也好盔甲也好,帕席歐都沒有使用過暴力,真要說到底怕什麼……大概就是那個『不知道』。

「……我完全不認識你……雖然聽安叔公說了一些你的事情,但我沒想到你這麼……根本就不是什麼小孩子。」

「那是因為百年來都沒碰面啊。」

被自己的父親遺棄百年的感覺應該很糟,菲特萊爾心裡的同情也表現在臉上,讓帕席歐不禁莞爾。

「怕得要死還同情我?」

「那是……兩回事。」就像你雖然一直笑但我還是有點怕你,臉是否恐怖跟害不害怕也是兩回事。「你不會恨他拋下你這麼久嗎?」

「你現在要擔心的應該是勇者實習的事情。」

對魔族來說追求自己的想望跟關係是否破滅並無關連,但對人類來說很難理解。他大概可以猜到菲特萊爾正想著『這樣不是很孤單很寂寞』這樣的事情,並且覺得這樣被留在城堡的他有資格去憎恨,可惜對大部分的魔族來說,這中間還真的沒啥關連。

孤單寂寞本來就是自己的事,父母並不是孩子的所有物,如同孩子也不是父母的所有物,有父子的關係不代表就要負責對方的情緒,他修理他老子只是火大對方丟下爛攤子,而他老子乖乖被修理也是差不多的理由,至於菲特萊爾沒問出口的『你為什麼會那麼聽話』……

──當然是因為他老子現在回來當魔王了。

總不能他老爸剛回來上班就拆他的台,拒絕得太過份說不定會躲在花園裡哭上一個禮拜才能重新振作,那他夢想很久的長假很可能會離他更遠。

只要多一個可以增值的包袱就能輕鬆解決,那扛一下也沒啥關係。

帕席歐一邊走神一邊把新手村的地圖、導覽手冊、新手教戰指南拿給菲特萊爾,東西拿完也剛好回神,出門前忘記說好的事情,現在開始串通也不算晚。

「菲特萊爾,出門在外,我們得先串通好。」

「串通什麼?」

「王子當勇者沒問題,大加分,但勇者的同伴不可以是魔王──魔族王子也不行──所以我才會換個樣子待在你身邊。因此你要記住,我現在就只是個來自法里司特吟遊詩人,跟你認識一陣子。你可以不用那麼客氣的叫我帕席歐,叫我帕斯也可以,而我會偶爾看心情的叫你菲爾。」

「所以我可以叫你帕斯?」

「可以。」

「所以你現在是吟遊詩人?」

「是,其他的部分,如果有人問你,你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就好,只要不說出我是魔族王子,我住哪裡之類的問題,說什麼都可以,通通說不知道當然更簡單省事。」

「你是因為要偽裝吟遊詩人才會知道那麼多事?」

「知道什麼?」

「保險啦、把我的盔甲變成珠子、唔……還有很多很多。」

「基本上在法里司特註冊的吟遊詩人幾乎都是保險業務員,」因為這樣可以進行置入性行銷,唱歌本來就是在打廣告,這樣可以多一份收入。很多吟遊詩人不是兼職賣保險,就是兼直銷。「至於你那些語焉不詳的『很多很多』──是只能體現出你笨得讓人感受到奇蹟。」

「嗚……」

「你敢哭出來我就把你扔下車用走的去新手村。」

菲特萊爾咬牙把在眼眶打轉的眼淚逼回去。

「然後,每天晚上不管住怎樣的地方在什麼地方扎營,都要聽我的。」

「嗯。」本來就沒概念,有人負責更好。

「每天晚上我會幫你安排課程,第二天考試沒有通過,不只沒有晚餐,還會有各種處罰。」

「什麼處罰?」

「因為你很弱……唔,大概一個晚上殺一百隻地精之類的。」體能訓練也可以,魔法攻擊的防禦訓練也可以,反正方法很多。

聽到對方說『你很弱』已經夠沮喪了,但聽到一百隻地精就更沮喪,菲特萊爾完全不確定自己殺不殺得完。

「這麼早開始沮喪怎麼行,」區區一百隻就沮喪,那以後殺半獸人怎麼辦?「我看你還是下車用走的吧,至少這樣還可以鍛鍊體力。」

「沒有沒有,我、我沒有沮喪……」

「沒關係,你沒沮喪我也打算把你扔下車了。」

帕席歐說完,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單手把菲特萊爾扔下車,然後優雅的站起來,笑吟吟的跟同車的人們說再見,接著輕巧地踏上周圍的木製擋板,宛若沒有重量和慣性地躍下馬車,拎著偽裝用的行李走上前把震驚地呆坐地上的菲特萊爾拉起來。

「怎麼?我有情有義陪你走你還不走?」

「……你力氣好大……」

「那不是天生的。」雖然魔族的基本值是比人類高,但一樣要訓練。「你那叔公的力氣應該比我更大。」

「──真的!?」

「你不是看過他揮劍殺怪?」

「但看起來沒感覺啊!每一隻都好恐怖,但叔公殺起來就像在切菜……」

「是我忘記差距大到感受不出來的時候等於沒差,抱歉,我忘記你不只腦袋很差,體能也很差。」

「……帕、帕斯……」嗚嗚嗚。「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說我笨,姊姊都說我聰明的……」

「那種謊言對你的人生有任何幫助嗎?你聽了十六年也沒變聰明。」

「……我覺得我好沮喪。」

「沒關係,反正沒人期待勇者的腦袋,但你至少也要四肢發達才不會太垃圾。來,深呼吸,咬牙──重力術。」

「唔!!」好、好重!!

「把牙咬緊,別說話,現在這樣才不過兩倍重力,剛好全身都可以鍛鍊,在俱樂部使用重力術訓量場可是很貴的,心懷感激啊。」

「我……」才開口就差點咬到舌頭,想停住不走,帕席歐不知何時弄出一隻很大隻的黑豹,用繩子把他跟黑豹連結在一起。如果不走,就會被黑豹拖行,菲特萊爾只好沉默地拖著腳步往前走。

原本坐馬車五天的路,菲特萊爾走了一個月。

等他抵達新手村,當初的同車人幾乎都已經前往其他地方,即使是還留在新手村的人,看起來也變了一個樣。

而他也跟一個月前大不相同了。

帕席歐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增加施加身上的重力,卻不允許他減緩速度,晚上扎營之後也不准他倒頭就睡,各式各樣的知識嚴格地強迫他熟記,雖然沒有出現要殺一百隻地精的處罰,但也有因為一時眼花而吃錯東西中毒,倒在地上不斷痛苦痙攣一個小時才得到治療的經驗。

天生白皙的皮膚依然白皙得能讓女人嫉妒,但上面沾染了塵土,不再動不動就哭是因為沒有那個力氣。他的手變粗,身上開始出現以前曾經很羨慕的肌肉線條,似乎,也長高了不少。

菲特萊爾站在新手村報到處,一邊把帕席歐早已準備好的資料交給負責人,一邊回頭看向似乎正在跟朋友聊天說笑的同伴,在讚嘆對方真的很厲害的同時,開始覺得追上對方這件事或許不是夢想。

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變成像帕斯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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