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軟軟地攤在沙發上很舒服,旁邊安靜的熱源也很舒服,如果這是那種對象的話現在應該正交換著親吻,即使只有吻或擁抱也很棒;如果是梁柏安那群損友,說不定會邊笑鬧邊撒嬌一下……

撒嬌……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想起之前那次紀錄,也不是不能這麼做,反正……也罷。

「……小光?」感覺溫熱的重量靠上來,邢維疑惑又訝異的轉頭,只看見一顆頭頂靠在肩上。

「讓我賴一下。」因為寂寞有點重,所以讓我靠著喘兩口。「提供十分鐘的熱豆腐治療,我會很感謝你。」

邢維沒有拿著酒杯的手頓了頓,猶豫了一下才輕輕覆上肩側的頭頂,順著頭髮緩緩撫摸……李光博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抗拒的感覺。

「……寂寞了?」

「……嗯。」李光博閉上眼睛。

「唔……」溫暖柔和的氣氛似乎多出什麼,邢維覺得頭暈目眩,心跳聲宛若噪音。「要不要抱一下?擁抱的治癒效果比較好。」

「哇──」李光博發出笑聲,睜開眼睛,正想把杯中的殘酒喝完,邢維就沒收他的杯子放到他拿不到的地方,李光博仰頭望著邢維,也不覺得生氣。「待遇這麼好?我可不要同情。」

「不是同情。」邢維一轉頭就對上那雙又濕又亮微微發紅的眼睛,那種喝醉時才有的不真實感更加強烈,但他應該離醉還有一段距離才是。「朋友的話……提供一下胸膛也很正常。」

是沒錯,如果是自己那群損友和幾個比較熟的床伴就很正常。

「要不要?」

那雙眼睛裡的神色一點點、一點點地從困惑化為一種柔軟又帶著些憂鬱的愉快,矛盾中逐漸閃爍出促狹之色。

抬起手,環住脖子,整個人都擠進懷裡,頭在頸窩輕輕地蹭了蹭,隨著嘆息完全放鬆身體。

「……要。」

邢維幾乎半躺在沙發上,有些猶豫的抱住李光博的腰,又輕輕收緊一些,然後小心、緩慢地躺下,看李光博仍然放鬆身體沒有意見,正想鬆口氣,撒嬌的人又蹭了蹭。

「不覺得重?」

「還好。」

「不奇怪?」

「不會。」

「我不是女人。」

「我知道。」手掌貼附的腰,的確不是女人。「我會偷偷跟我爺爺的老狗撒嬌。」

「好吧,」李光博輕輕地笑了,心虛得耳朵發燙,卻又閉上眼睛。「好吧,我沒看時間,如果我睡著,就像那天在你家那樣把我扔回房間,嫌麻煩就把我推到地上。」

「我不會讓你撞倒頭。」

也不知道邢維保證的是回房間的路上還是推到地上時不會撞到,但這不重要。

不知何時邢維輕拍著李光博的背,撫過頸側的吐息就那樣緩慢的逐漸同步,完全墜入夢鄉。


● ○ ● ○ ● ○ ● ○ ● ○ ●


八月,颱風一個都沒來所以開始限水,午後雷陣雨如果結束得太早,原本就悶熱的台北經過雨後太陽的摧殘,充斥著邪惡又噁心的濕度,這個城市越仰賴冷氣就越無法離開它,像漩渦一般的在盆子裡打轉循環,直到容器損壞或者溢出。

李光博不再擔心生日禮物,卻開始擔心自己可能快壞了──被紫外線殺死也好、發霉腐朽也好,從邢維不再那麼經常約他到他們又恢復一週見面兩三次的狀態,李光博在不得不承認朋友們忠言逆耳的同時,覺得這樣實在不健康。

姑且扣除他們每次見面不是吃飯喝酒、就是打球運動這種從『極其不健康』到『極其健康』的活動模式,單單上次喝酒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睡在邢維懷裡,就讓他不健康了好久。

好懷念床伴和賓館方便亂來的床,明明手機有電話卻總是忘記約,真的想起這件事情時,又缺乏聯絡的慾望。

想要激烈暢快的性愛,但或許他只是想要那個溫度甚至更平凡的東西。

張開眼就能看到的人,事先準備好的早餐,無病呻吟或者扛意高漲時會努力敲打出現在自己視窗裡的文字……

邢維一點一點的給他一直渴望的東西,李光博覺得自己簡直快被馴養了。

就像小狐狸眺望麥田,看得見的不能吃,思念的不屬於他,在地面緩慢起伏的金黃波浪裡做著早已知道結局的美夢,一遍遍無聲地說著請想起我。

被馴養的小狐狸能活多久李光博不知道,但李光博覺得自己可以瞭解寵物對飼主焦躁不安的心情。他自找的,他知道毫無準備鋪陳的告白等於可預見的失敗,但降低失敗率所伴隨的風險,是受傷與懸崖勒馬的難度。那傢伙每誇他一次好這種內傷和火大感就越強烈,可看到那雙『我是真心誠意覺得你很好』的眼睛就只能把吐出來的血吞回去。

……算了。

筆在李光博手中翻來翻去換著花樣的轉。

等邢維生日結束,再逐漸淡出,減少聯絡一段時間之後應該就會恢復,他只是突然太靠近美夢以致於無法清醒而已。

已經很久沒有回老家,即使如此父親節還是訂了禮物寄回去,算好時間關閉手機,不用溝通也不會聽到聲音。

不斷說謊應付產生的焦躁在發生之前就淡淡退去,幾種煩躁混和在一起在煩到極致之後,似乎負負得正地消失歸零,偶爾罵兩聲天氣怎麼又更熱然後吹冷氣苦哈哈地開會馬拉松,也就恢復平常的生活。

八月八號那天是禮拜五,適合慶生玩樂,即使玩瘋了也還有超過一天的時間可以休養,梁柏安在吧台的角落賊笑地拿出近五十公分高的大瓶冰啤酒,特有氣魄地放在邢維面前,一句生日快樂說得像沒喝死不准走,還不忘煞有其事的握住邢維的手搖兩下。

「恭喜你又老了一歲。」邊搖邊打量李光博的表情……嘖,小光,不能因為哥哥很丈義就這麼安心啊。

「呃、好,謝謝,」一般不是會說好話嗎?為什麼變老需要恭喜啊……邢維苦笑。「你生日什麼時候?到時候送你禮物。」

「六月十七。」李光博主動回答讓梁柏安樂不可支,『嘿啊嘿啊』地笑應,麻利地開酒瓶倒酒,小菜很好心的給了碟小魚乾。「明年記得包份大禮給我啊。」

「好。」邢維在答應的同時決定來惡作劇一下──用最大的箱子塞一堆報紙──保證夠大。

「那不打擾你們低調慶生,」梁柏安偷偷摸摸又端上一碟小蛋糕,杯子蛋糕上插了比蛋糕體還高的蠟燭。「賴打給你,火自己點自己吹,祝今晚愉快,先去忙啊。」

他們是最早的一批,所以即使店內還沒什麼客人,梁柏安也還在忙著準備各式各樣的小東西和材料,大部分是材料準備的收尾,邢維看老闆悠悠哉哉不疾不徐的走過來走過去一整個很好玩,才正想問李光博一些老闆的趣聞,杯子就被輕輕碰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生日快樂。」

邢維拉回視線就看見一張笑臉,心情瞬間好到爆表卻又與雀躍不同,於是只好傻笑,杯子碰回去,同時仰頭大口乾杯。邢維抓起大酒瓶再次豪邁地倒滿兩個杯子,這時候旁邊又多出第三個空杯,邢維抬頭,梁柏安的手伸得理直氣壯。

「我沒有嗎?」

「有有有。」倒滿倒滿。

「「「乾杯!!」」」咕嚕咕嚕。

因為還很閒所以梁柏安也湊過來聊天,李光博拿出全套的左撇子生活用品讓邢維驚喜又害羞,梁柏安則是偷偷心裡感慨損友這樣真的不好──即使邢維好像也有點意思──這麼想著卻還是伸手幫忙把一大包東西收在櫃臺裡面。

「欸,邢維,我問你,說實話我早就想問──你真的都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麼?」邢維本來要點蠟燭,聽到問題又改拿酒瓶開始倒酒。

「你跟GAY當朋友、進GAY吧喝酒,你的生活現在有一半跟GAY重疊。你不擔心同事或者以前的朋友以為你是GAY?或者覺得你怪怪的……之類的?」

梁柏安說得比手劃腳,眉毛左挑右挑,這問題李光博有問過,說實話他以為梁柏安這種人不問是覺得不需要,沒想到還是問了。

「擔心……好像完全沒有,當然剛開始多少我自己會覺得怪怪的,就是有點尷尬,可是你們人都很好……好吧,爛的也跟世界上其他的爛人沒什麼差別。」邢維哈哈笑道,乖巧的讓梁柏安在他頭頂八一下。「而且既然我自己說要當朋友,那我覺得尊重就是……嗯……你們不特別。」

「啥?」梁柏安往自己的杯裡丟檸檬角,覺得這傢伙真是個不會說話的人。

「反正,呃、嗚、嗯,我覺得認為你們特別的需要體諒注意關懷什麼,其實差不多就等於認同你們是一群異常人,所以這也是歧視吧?就算是好意啦,但一直被提醒你們不一樣大概不會很舒服……所以,嗯,我把你們當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喔喔喔──」梁柏安聽完忍不住鼓掌,看李光博只是笑,忍不住伸手戳兩下叫對方快點跟著鼓掌。「說得好棒,有你這種人是同志之福啊!!」

「欸……呃……」這樣被誇獎感覺好害羞……

「難怪你跟小光處這麼好、啊對,蛋糕快點吃,這個要冰的才好吃。」

「喔,好好好。」邢維點燃蠟燭的時候梁柏安又開始忙,轉頭想問李光博需不需要等老闆,看到那張笑臉又什麼都不想問,只想跟著笑,把小小的蛋糕推到兩人中間。「老闆說你看出我是左撇子我還不相信,沒想到你不止發現了還找來那麼多實用的東西……謝謝啦,我很喜歡。」

「他告訴過你?」多嘴……

「嗯。」邢維眨兩眼發現李光博沒有要解釋『如何發現』的意願,只好開口問。「你怎麼發現的?」

「拿杯子的時候,你左手拿杯子的次數比右手多,不過這也沒什麼,」李光博指指邢維的左手。「上次畫地圖的時候你是左手畫圖。」

「咦?啊……」這樣就真的很明顯了。「對喔。」

「左右手都能畫圖的人也是有的,但後來幾次我坐你右手邊,你也沒有什麼不方便或拿東西不小心碰到我,於是我知道你真的是左撇子。」

「這樣啊。」

「就是這樣,」喝酒容易餓,李光博點了份洋蔥圈。「很簡單。」

「哪有!」寫完單子丟給廚房的梁柏安回頭反駁!「這年頭連男女朋友都不一定像你、『你們』這麼細心好不好!?他都刻意練右手了你還看得出他是左撇子──我說你們乾脆交往算了!快許願吹蠟燭!!」

「喔,好,好。」

邢維呼的一口就完,看不出來究竟有沒有許願,梁柏安收走蠟燭放上調酒用的紅櫻桃當贈品,順便又鼓個掌。

「OK,所以,」不管要不要都趁今天給我出來面對一下!!「你剛才的『好』是同意交往的意思對不對?」

「嗯。」

梁柏安以為他會看到這大個子害羞尷尬憋個半天然後丟出模稜兩可的回答,他都做好再接再厲的心裡準備,他已經準備好要像擠奶一樣擠出這傢伙對小光的好感,然後他們就可以開始新進度──

結果我收到了一個『嗯』嗎?

梁柏安錯愕了,李光博呆滯了,邢維小心的剝下蛋糕紙咬一口,抬眼才發現朋友的表情都不對。

「怎麼了?」邢維三兩口吞完蛋糕,而他的朋友們還在錯愕。「小光?」

李光博錯愕地看著邢維的表情,然後漸漸明白那個表情的困惑不是玩笑也不是演戲,他問不出口的確認梁柏安又問了一次,然後邢維那張臉終於有了幾分不確定與害羞──

李光博摔了杯子轉頭就走,一地的碎玻璃閃爍危險的光,邢維想也不想的就追出去,離開的人走得很快、非常快,抓住之後果然立刻被甩掉,第二次再抓住的時候李光博惡狠很地回頭,揪著他的領子把他壓到牆上,在他開口解釋之前,平常溫柔的聲音變成失溫的怒氣,甚至氣到整個人都微微顫抖的程度。

「閉嘴,」李光博深吸一口氣。「我大概知道你想說什麼,你覺得可以試試看?你知道我為什麼生氣嗎?嗯?」

邢維不知道自己該先對第一個問題點頭還是為第二個問題搖頭,於是只能沈默不語。短暫的安靜突然太過漫長,漫長的讓邢維覺得自己應該先說實話。

「我……在跟你們相處,看著你們這樣的人的……互動,之後,」那雙眼裡的怒氣被壓抑,邢維於是知道自己可以說下去。「有的時候,就會想……我真的不行嗎?」

距離消失,未知的恐懼與臆想也消失,恩愛與憎怨一樣是好的很好差的很差。

那麼接近的時候,身邊又有一個對自己有好感的對象,問題從模糊變得反覆出現。

跟男人真的不行嗎?真的一點可能都沒有嗎?真的不能試試看嗎?

「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但從我開始問自己這個問題我才發現……原來我在試探你。」

領子上的手又緊了緊,李光博很深很慢的呼吸似乎壓抑他所有的聲音。

不可能有人被試探會高興,但李光博沒有說話也沒有放開他。

「察覺的時候覺得自己很糟糕,」邢維緩緩說下去,李光博的表情越來越平靜,他的不安也就越來越高。「可是……忍不住……相處起來很愉快,而我想知道自己到底行不行……所以……」

「我瞭解了。」

「我是真心覺得我們可以試試。」

「我知道。」李光博笑了,他覺得身體裡有條神經在剛才繃斷,他覺得憤怒、覺得難堪,同時非常的想笑。「但你知道我會生氣,你覺得我是個很好人,一遍一遍的說,你覺得就算這麼做然後失敗了、被拒絕了、我生氣了,最後還是一定會原諒你!?」

邢維默認但歉疚的表情讓李光博又貼近一些,然後他愉快地看見邢維眼中的困惑和驚慌。

「對,邢維,我會原諒你。」

李光博又貼近些許,微光中只看得見彼此的眼睛,而那雙直視自己的眼睛在聽到會被原諒時爆發出的驚喜,刺眼得讓人痛恨。

「但我真的就是個好人?你知道我們這種人戴著幾副面具過日子?你試出我對你的好感,我就一定要答應嗎?我怎麼不知道上床需要愛?」

邢維覺得背脊竄過一陣無法形容的戰慄,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然後因為察覺兩人完全緊貼而渾身發熱,李光博帶著笑意的眼非常美,冰冷而溫柔,微微失神的時候終於意識到……他們近得氣息相聞。

「好吧,邢維,我喜歡你,但我現在很生氣。」

沒有任何前兆,與因為所以也扯不上關係,最後的距離猛然消失,邢維感覺李光博的吻壓在唇上,驚訝中舌頭就鑽進口中,狠狠的糾纏吸吮。

李光博洩憤似地啃咬著、吸吮著,舌頭猥褻地在對方口中糾纏進出,邢維幾乎零經驗的笨拙和順從,讓這個吻從短暫的懲罰徹底變質。

氣溫很熱,體溫很熱,噴吐在臉上的氣息也是熱的,放緩的唇舌完全無法分開,懲罰幾乎變成誘惑與鼓勵,勾纏著邢維生澀的回應,揪住領子的手不知何時扶上腦後好加深這個吻,然後他獲得了回應。

模仿自己在口中舔舐吸吮的唇舌,環在腰間擁抱撫摸的雙手,換氣時洩漏的細微聲響,連身體都躁動地貼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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