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需要跟你借錢,哪有錢還你──你是這樣想的吧。」眼角撇見邢維緩緩點頭,李光博笑了笑,手忍不住就伸出去在邢維頭頂上拍兩下。「你就沒懷疑過借錢的理由?」

邢維一臉彆扭的抓下李光博的手,李光博笑著以為會被甩開,沒想到邢維就這樣抓著放到腿上,無意識地握在手中拍來揉去的把玩,李光博尷尬得臉都紅了,可看著邢維低落的表情又不好意思把手抽回,只好撇開頭放任不管。

「……我只是……我知道會被說蠢,但如果那是真的怎麼辦?」邢維沈默了好久,才低聲說道:「大家都說,要相信該相信的、要有識人之明、最近騙子多聽到什麼要多懷疑一下,說實話,我也不是真的隨便哪個路人都能相信,可是,如果那是真的呢?」

邢維轉頭望向李光博,那眼神也不是全然不了解真相,卻無法掩蓋遺憾黯然。

「多數人都會想:這是真的嗎?是不是假的?可是那個人,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邢維扯扯嘴角,或許相處中有什麼跡象可以察覺一個人的謊言,但在往來中不斷的懷疑一個人,對彼此來說都是件很傷心的事。「懷疑,實在是很沒擔當又讓人寒心的作為。」

「我們說的是後來的事情。」

「啊,抱歉,有點離題,」邢維手一鬆,李光博連忙抽回,失去玩具的人先是很直接的露出一絲控訴,接著才醒悟過來乾笑兩聲。「總之,我選擇相信,所以承擔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確騙了人的承擔受處罰的結果也是當然,唔……」

「你到底想說什麼?」李光博覺得好笑,邢維說了半天,怎麼還是像繞口令一樣說不清楚?

「反正,我不喜歡。」邢維語氣任性了起來,帶著理直氣壯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氣。「民法也好刑法也好,我不喜歡這種框架,也不喜歡照著這個框架思考讓自己活得像木偶,我不犯法是因為我不喜歡,但我也不喜歡拿著公權力的屠刀每天虎視眈眈。」

「……你的父母是這種人?」

「……也不是……我只是……」還是想握住什麼,邢維忍不住又去抓李光博的手,感覺對方怔了怔又放鬆,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不喜歡那種法律沒寫的就可以鑽漏洞,或者那些沒被條列的就是不應該存在的髒污或罪惡……我不喜歡這種排除法。」

「這樣啊。」李光博望著只有幾個亮點的星空,不是沒有察覺邢維一直避開談論錢的事情,但邢維到底認真的說出想法心情,總是比什麼都不說來得好。

「而且……」邢維看著掌中的手,好像有一點點心疼。「如果這種人少一點,你會不會過得更好?像那個真愛聯盟什麼的……其實,再怎麼歧視也無法改變事實,大家都是人。」

「他們可是引經據典的說我們這種人禽獸不如呢,」李光博笑了,站起來,抽回手再次拍拍邢維的頭。「就像你說,選擇好了,就不後悔。我們這種人呢,至少還可以選擇活著的方式。其實呢,不管哪種型態,愛男人還是愛女人,活著可以不後悔就已經很奢侈,所以偶爾有點遺憾,也很公平。」

「……說得也是,」邢維仰頭望著李光博,抓著頭上那隻手開心地笑了。「小光,你果然是個好人。」

「欠揍啊你。」沒事發什麼卡。

「我是債多不愁,你是卡多不怕,」唉,真心話好可憐。「我是真心誇獎你很好很好,要揍的話麻煩輕一點。」

揍輕一點那還叫動手?這不擺明的賴皮嗎?

說欠揍的人根本沒想過要動手,說揍輕點的人也不覺得會被揍。李光博看著邢維那張敦厚傻笑的臉一陣憋悶,乾脆抬起腳往肚子踹下去──因為起腳發現還是太心軟,索性踩著碾兩下。

「唔喔喔……吃、吃太飽會吐啊啊啊……」

邢維乖乖被踩假意呻吟的樣子很像在地上翻肚的大狗,李光博噗嗤的笑出來,伸手拉起邢維。

「今天就這樣吧,」李光博掏出鑰匙按下防盜鎖,電子防盜器嗶嗶兩聲。「晚安,路上小心。」

「呃──」

「嗯?」還有事?李光博回頭,就看見邢維伸出的手還在猶豫要不要拉住他。

「要不要買啤酒去我家喝?」

「你不是說吃太飽?」

「我喊兩聲你踩起來才有成就感嘛……」邢維抓抓頭又抓抓下巴,開始反省自己會不會有點強人所難。「因為每次喝完酒回家就只能搭捷運或坐計程車,這樣車錢有點貴,所以我們已經好一陣子沒有一起喝兩杯了。」

「邢維,酒錢很貴的。」重點是酒錢跟熱量啊,邢維,計程車錢也不過幾杯酒。

「買啤酒回家喝就便宜了。」邢維從口袋掏出便利商店的點數和折價券。「現在啤酒有特價。」

「……所以我跟車就會到了吧。」李光博打開車門,嘆氣搖頭,心想去你家喝酒是便宜,回家的人卻很命苦。

「嗯嗯。」一見李光博答應邢維非常開心,也連忙開門上車。

鄰近深夜的路上人車稀少,跟車隨行並不難走,難的是停車位少,大家都回家之後路邊停車位理所當然的被大肆填滿,弄到後來李光博是站在公寓樓下,把車交給邢維去停車。

「……好。」四下無人,順利獲得這混蛋的地址,以後有地方退還禮物了。

老住宅區的房子充滿綠意,雖然大部分的房子都翻修過而不再陳舊,但老社區特有的氣息很自然地令人慵懶放鬆,李光博靜靜地靠在牆邊凝視街景,看著滿牆的紫薇在深夜裡豔麗,突然想起家裡那顆接了好多年的茶花。

想著要把一棵茶花接上十種品種,搏個十全十美,現在卻想不起來那棵小時候曾經看著掉淚的茶花已經接了幾個品種。

「怎麼了?」

邢維提著啤酒走回來,遠遠的看著李光博望著花,似乎在微笑的表情安靜地彷彿會消失在陰影裡,邢維忍不住出聲呼喚,然後轉過來的臉就那樣撥雲見月地隨著眉眼中的笑意明亮起來。

「難怪你去這麼久,連酒都買回來了,」李光博低頭去看邢維買了什麼酒,順手接過一半的負重,抬頭看見邢維還是盯著他,也跟著困惑了。「我臉上有什麼?」

「沒……」果然覺得你心情不好不是錯覺,還好有找你喝酒。「走吧,上樓,我家很健康,只有樓梯沒有電梯。」

「幾樓?」

「四樓。」

「最便宜的嘛。」老房子的四樓,照避諱的習慣,價格最好商量。

「所以很好啊,」比起要命的債務,四樓算什麼。「不是頂樓所以不是最熱最怕漏水的地方,但因為夠高每天至少也會有運動。」

「那也才四樓。」

「至少我每天一定要運動四層樓。」

四層樓連給你塞牙縫都不夠!
想到邢維迄今還是比自己好上許多的體力,李光博也只能哼哼兩聲,想到自己家在六樓,不由自主地開始思考也不是爬不上去,要不要每天爬樓梯加減鍛鍊一下呢?

四樓很快就到了,老式的一層兩戶,坪數和隔間都很實用,邢維並沒有變更太多,也沒有太多裝潢,開門進去看到的就是簡單的鞋櫃、客廳、沙發、電視、茶几……

室內的擺設或許就是實用吧,選色在柔和的大地色系中偶爾會有幾件明亮的東西,磨石子地踩在腳下透過沁水般的涼意,邢維沒有拿出拖鞋,而是一進門脫鞋之後就飛快的脫下襪子甩一邊,接著李光博就聽見水聲,再然後就是邢維濕著腳在踏腳墊上踩來踩去……像個小孩子一樣。

「嗯?坐啊,」發現李光博還站著,邢維愣了一下,發現李光博好笑的看著自己,怎麼也不覺得洗腳有啥不對。「你也要洗腳嗎?悶一整天,沖一下很舒服……啊,我家都打光腳,地板很乾淨不用客氣。」

是不用客氣什麼啊!你當我會在底上滾來滾去?

李光博把啤酒放在地上,也扯下自己的襪子塞進鞋子裡,赤腳貼在地上的感覺更涼了,夏季的暑氣彷彿少了一半,看邢維彎腰拎起腳邊的啤酒卻留下浴室的燈,李光博笑著從善如流地捲起西裝褲管,也洗個腳再去客廳,而邢維已經拿著杯子在猶豫要不要倒出來喝,看見他就舉舉左手的杯子和右手的鋁罐。

「乾瓶比較省事。」

沒有下酒菜而只有酒,因為是深夜所以也沒有開電視和音樂,拿著啤酒一口一口的慢慢喝或不時大口灌下去,李光博沒有特別想聊什麼,因為氣氛不沈悶,所以邢維也沒有強迫自己去找話題,有一搭沒一搭地在舒適的安靜中突然冒出個聲音聊上兩句,空鋁罐堆在手邊推了又推,等邢維發現連個『嗯』的回應都沒有的時候,李光博已經抱著剩一口的啤酒,陷在沙發裡睡著了。

「……小光?」

邢維小小聲的叫了兩次,小心的放下手中的鋁罐不發出一點聲音,然後湊近李光博,摒住呼吸地歪頭打量那張應該是睡著的臉,明知道李光博眼睛閉著什麼也看不見,卻還是試探地把手掌在對方面前晃兩下,才很小心很輕緩地抽走李光博手上沒喝完的啤酒。

膝蓋小心的跪在沙發邊緣,眼前睡著的臉因為酒精而泛著紅暈,邢維忍不住伸出手,在快碰到臉的時候停住、頓了頓,轉而貼向脖子,雙手並用的,撐起那個睡軟的身體,把人擁進懷裡。

輕緩的呼吸撫過胸口,也不知是累了還是醉了,李光博睡得很沈,邢維又抱了片刻才再次更換姿勢、蹲下,一手攬著李光博的肩膀、一手穿過膝彎,有點吃力卻平穩的把人抱了起來。

……有鍛鍊有保佑……

邢維撐著一口氣小心地把李光博抱到臥房,輕手輕腳把人放到床上後還不敢喘太大聲把人吵醒,只好趴在床邊蒙著枕頭偷偷喘,喘完才退出房間。

先把客廳收拾乾淨,怕吵到人所以用外面的浴室,洗完澡回到房間把冷氣開得比平常冷一點,邢維低頭看著連睡姿都很規矩的李光博,想了想又去擰了條濕毛巾再爬回床上。

鬆開襯衫最上面的三顆釦子,濕毛巾輕柔地貼上裸露的頸脖,李光博嘆息般的哼吟聲讓邢維的手瞬間一僵,但睡著的人只是輕輕蹙眉而後又舒展開……似乎是覺得舒服的樣子。

發現這一點讓邢維的心情相當愉快,手下不甚熟練的動作並未停下,仔細地擦拭了臉和脖子後才把毛巾隨手扔在地上,邢維邊幫李光博蓋上涼被邊想著還有什麼沒做的,才注意到對方捲起的褲管和鼓起的口袋。

「我只是要幫你拿東西……不要踢我喔……」

邢維小小聲的唸著也不知道說給誰聽,只是邊說邊躡手躡腳表情害羞地伸手摸索,把口袋裡的鑰匙手帕手機零錢什麼的通通拿出來放在矮櫃上,又小心爬動到床尾握住意外白晰的腳踝放在腿上,把褲管一一翻好──這次應該真的沒有什麼東西忘記了吧?

想著自己也挺會照顧人的嘛而覺得有點得意,邢維躺在李光博身邊,分走一小角的被子。

聽著呼吸聲,很快地就陷入半夢半醒,熟睡與淺眠交織的狀態。
冷氣似乎有點冷,卻反而讓身邊的溫暖變得格外舒適。

好像依稀知道那是什麼,但其實又什麼都沒想。睡到下半夜迷迷糊糊醒來發現兩人不知何時幾乎抱在一起,邢維也只是想著算了很舒服然後倒回去繼續睡。

等一路睡到自然醒,邢維睜開眼覺得自己像平常起床時一樣清醒,卻有種不知道身在何方的空茫。

花了點時間才意識到身旁的呼吸,邢維摒息地轉頭,李光博側身睡在旁邊,頭幾乎貼在他肩膀上,沈緩吐息軟軟地吹撫過下巴。

好安靜。

然後邢維發現會這麼安靜是因為他就這樣發呆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Arale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