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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光仔,你們午休了吧?」

「……大雷,高中以前才有午休。」

「啊你們中午都不吃飯的喔?」

「當然還是有時間去吃午餐。」

「那就對啦,」手機彼端粗而沙啞的大嗓門露出『真搞不懂你在說什麼』的語氣。「快啦快啦,我送愛心便當來了說,就在樓下──你們櫃臺不是美女就是帥哥捏!」

樓下?
李光博痛苦的隻手掩面抹兩下,有朋友送午餐是很溫馨沒錯,但他很含蓄很害羞,所以──

可惡……好丟臉……臉丟到其他公司去我明天還搭不搭電梯啊……

「光~~仔~~」

「好好好……」啊啊,這個粗糙沙啞厚實的嬌嗔好雷,一聽就不餓。「大雷,我們公司後面有個小公園,你去那邊等我,我整理一下文件馬上到。」

「馬上?」渾濁地咕噥兩聲,雖然不滿倒也沒什麼意見。「好吧,等你啊。」

李光博揉揉耳朵,長嘆一聲把手機放入口袋,稍稍整理桌面的文件、把電腦檔案存檔,在電梯間猶豫一秒後選擇走安全梯,因為多花了點時間,走到公園時已經完全冷靜。

比綠洲更小的城市綠地在困局裡寂寞,肥麻雀振翅閃避人類的足跡,高度低得讓人覺得被敷衍。至於大雷……李光博光是靠煙味和滿地的煙蒂就能找到他。

「好慢。」大雷把煙丟在地上踩熄,指指旁邊的塑膠袋。「午餐,吃吧。」

「別亂丟煙蒂。」

李光博用腳把滿地煙蒂通通掃到大雷腳下,坐在對方旁邊拿起便當,把塑膠袋塞給大雷,穿著背心的男人一臉不耐煩,還是乖乖把煙蒂通通撿起來。

「你吃過沒?」打開唯一的便當,菜色好得讓李光博有種今天要跑個三千才健康的痛苦。

「老子早餐吃太晚,現在不餓,快吃快吃。」

「謝謝。」好吃是好吃,可是這充滿職業病的菜餚讓人好想喝啤酒……「怎麼突然找我?」

「我就不能突然送便當給你?」說得好像老子是個超勢利的混帳。

「看著這隻手,」李光博放下筷子,舉起右手。「我出社會到現在,你送飯的次數乘以二還用不完這幾根手指──你說呢?大雷,我心寒吶。」

「靠!老子又不是你媽!有得吃就該跪下來感謝我!」

「我很感謝你啊,但感謝是一回事,你來找我是另一回事──到底什麼事?」李光博看大雷眼神閃爍又要拿煙出來,連忙搶走打火機。「別抽了,不求你戒煙但也少抽點,嗓子越抽越啞看還有誰要你。」

「喂!!」

「喂什麼?」李光博笑道,揚揚手中的打火機,慢條斯理地收進胸前口袋。「不就是每次被人嫌棄叫床聲太難聽嗎?不奢求你跟廣告一樣哭倒長城,好歹養一養。」

「嘖!」大雷看似彪悍的五官抹上一層紅暈。「那是不懂得欣賞!!」

「好好好,可我關心你嘛,」李光博重新拿起筷子,對身邊的人挑挑眉。「不關心你的人哪會叫你戒煙?對吧?說吧,大雷,你又看上誰?」

「是你又看上誰才對吧?」被叫做大雷的王宏甫忍不住煙癮,伸手突襲李光博,摸都沒摸到就被打了兩三下,氣得他哇哇叫!「後!還我啦!」

「聊完再還你,」李光博按按胸前,把王宏甫推得遠一些。「你說我看上誰?」

「前天那個啊!」可惡,以後找你要帶兩個打火機!「你每次都會帶喜歡的傢伙來我店裡吃飯。」

「哪有。」……有嗎?

「怎麼沒有?」王宏甫陰狠地拍拍李光博肩膀。「你兩年前那個,戴眼鏡,喜歡穿牛仔褲的那個,有吧?再前面那個,年紀比較大,總是穿洗得發白的外套,更~~~~久之前的那個,也有吧?對不對?你看,除了床伴,每個都在店裡看過吧?」

「……」其實我只是想吃好吃的東西。

「你交男朋友,帶到店裡給兄弟看看兼捧場我是很開心啦,可、是、啊,」王宏甫徹底的靠上去勾肩搭背。「我弟說他不是你男友耶,收盤子的時候問的。」

「所以你想把?他是直的喔。」看了眼損友,李光博轉頭飛快地扒完便當蓋好餐盒再轉回去,只見王宏甫一臉鄙夷。

「你當我是跟兄弟搶男人的人?」

「……大雷,我們只是普通朋友。」李光博笑了笑。「而且他已經說過,就只是想跟我當朋友。」

「還真是個卑鄙的傢伙。」還笑!就你這種人甘心被利用!!

「不是這樣,大雷,」哎,有朋友為你生氣果然很治癒。「喜歡和好感又不是愛,那傢伙很遲鈍,而我也是真心覺得多一個朋友沒什麼大不了。這種心情,本來就是會被人利用的,你會,我也會,只是朋友之間有來有往而已。」

「我哪有利用你!!」

「嗯哼,沒有,你每次賴皮的時候沒有?」

「不一樣,我們是朋友,高中到現在這~~~麼久的交情哪一樣!」

「所以那傢伙的待遇沒你好啊。」唉呦,親愛的朋友,你該不會因為我多了個新朋友而『吃醋』吧?

王宏甫實在受不了跟這傢伙繼續繞下去,乾脆從頭巴下去!

「我是在乎待遇的人嗎?!啊?!」好機會!!「欸欸欸,打火機本來就是我的──好啦!你在我不抽啦!重點!重點是你對他的喜歡哪有那麼單純!」

「……是不單純沒錯。」

「你不會想把直的掰彎吧?」

「那倒沒有,」李光博呵呵地輕笑,拍拍損友的肩膀。「不用擔心,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看李光博站起來要走,王宏甫悶不吭聲的跟著走,煙刁在嘴上硬是沒有點燃他的心情,只好伸手戳戳李光博的背再扯扯領子,讓對方不得不停下來看著他。

「……你就不用回去準備開店的嗎?」

「……所以你在做什麼?」我弟又還沒死,不急著回去事情也有人做。

李光博怔了怔,怎麼也沒想到身邊不過多了一個邢維,他就變成讓人擔心的對象了。

「沒做什麼,簡單的生活,多個人防無聊……」或許順便防寂寞吧。

揮揮手就直接回公司去,李光博雖然有點在意朋友的表情,卻終究沒有回頭多看兩眼,想著今天早點把工作完成去一趟健身房,快下班的時候邢維敲了他MSN。

『你今天下班之後有空嗎?』

李光博想了想,決定先問邢維什麼事。

『約你去運動。』

真巧,我也正想去健身房。
李光博邊想邊敲出一行字,邢維幾乎立刻回覆一排『XDDDDDDDDD』。

『那我帶你去個好地方,不過是山路……啊,你還沒回答我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跑步而已,有好地方去看看也不錯。

李光博想了一下,他還要回去換個衣服,毛巾外套水壺之類的也要帶,所以碰面的時間地點也要約一下,沒想到邢維很自動的替他決定了。

『不然這樣,你下班就直接回家,準備一下,我六點半開車去你家樓下接你,然後簡單的吃點什麼再去跑步怎麼樣?』

唔……這傢伙在MSN上的氣勢怎麼跟現實中差這麼多?

嘀咕兩句手指卻還是敲出一個好,瞄一下時間,補上先去忙,直接關閉MSN,身邊充滿下班前的氣氛,李光博盯著螢幕發呆片刻,才長嘆一聲地乾脆關上電腦,拿起筆整理桌上的文書,打卡時間一到立刻拿著東西走人。

偶爾一陣雨讓天氣冷得像冬天,可沒有雨的日子,傍晚的風在涼爽中卻已具備幾絲暑氣,同樣的,太陽下山的時間也更晚。

即使是城市裡充滿霓虹燈與空氣污染的天空,仰望時還是能在奇形怪狀的雲層與暮靄間,看到無法形容的美麗顏色。

雖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就像這片天空,不是層層遮掩能改變,可是,終究也只能仰望而已。

天空或許可以抵達,顏色卻無法擁有。他也知道這種好感的確不單純,可是他寂寞了,想要讓生活多些什麼好讓自己能確定身體裡還有什麼『活著』,不是自虐,只是想仰賴別人帶來的變化與活力,就像他說的,這只是一種小小的利用。

邢維想要一個相處起來舒服的朋友,他也剛好想找個人陪,即使他最初的期望並不是朋友這個身份,但比起甜蜜的關係、性愛、或者那種怎麼也無法控制的悸動,這種舒服平淡的關係或許……反而……比較剛好吧。

坐捷運看著國高中生打鬧或者低頭背單字、耳邊傳來的種種喧嘩,抑或一年多前在酒館跟他說著情人的徐伯偉,他會笑著搖頭、皺皺眉頭、或者轉開視線,然後不由自主的在心中吹起風一般的羨慕,遼闊、遙遠、沒有顏色也沒有光線的羨慕迎面而來,然後在嘴裡含著充滿笑意的『青春啊』。

只有這種時候,會覺得自己老得太快,與其說懂事了清醒了,他只是越來越膽小地打造一個又一個的殼,在變得安全的時候發現自己出不去了,然後告訴自己你已經沒有力氣,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成年人就該有成年人的樣子,而他也的確不年輕,但羨慕是風,吹不盡的緬懷滄桑,總會在這種時候想起會不會在膽小的時候失去太多,他並不總是甘心當個懂事的好人。

但是……

「小光!小光!!」

李光博站在公寓大樓的門口,正跟管理員打招呼,很大很熟悉的聲音讓他皺眉望去想知道是什麼,就看到邢維衝過來一把拉住他。

「欸!?」邢維?「你怎麼──」忍不住看看表。「還沒六點半,你那麼早來幹嘛!?」

「想說……大概要找一下,所以下班就慢慢開車過來,找車位的時候就看到你走過去,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樣子,叫你好幾聲都沒發現。」

「啊……」李光博不知為何的覺得臉上發熱,雖然覺得自己應該很鎮靜,但邢維眼裡卻閃過意外的興味……我現在到底是什麼表情?「抱歉,沒有意識到你在叫我,會叫我小光的人很少。」

「這樣啊,」邢維的表情瞬間亮了起來,笑得頗有幾分得意。正想說些什麼才想到管理員還在旁邊,連忙乖乖打招呼、自我介紹、說『那我們先走了』,然後把應該說這句話的呆滯屋主牽進電梯,看回過神的李光博紅著耳朵一臉尷尬。「怎麼了?」

「你……」李光博掙脫邢維的手,深呼吸然後嘆口氣。「你就當作我是超閉俗的那種女人,牽個手就害羞。」

「呃……」原本還覺得有趣的邢維也尷尬了起來,想一想,又覺得李光博似乎、應該、好像不是這種人才對。「……真的嗎?」

「──假的。」居然還問,要是知道就不用給你這麼爛的理由。「你要在門口等還是在裡面等?」

「……我可以進去嗎?」

李光博给他一個白眼,打開門之後就敞開著不關逕自脫鞋走進去,邢維看著客廳愣了愣,才小小聲的說『打擾了!』、『我進來了!』,穿著地上唯一的拖鞋走進客廳坐在沙發上,無聊地拿起拖鞋跟自己的腳比兩下。

「……你幹嘛?」李光博飛快的換好衣服拿好東西出來,就看到邢維雙手套著拖鞋,突然停下的動作完全不知所謂。

「沒……你腳比我小。」尷尬地放下拖鞋把腳套進去,正想跟著走,就看到李光博似乎還有話要說。「怎麼?」

「你不換衣服?」不可能穿西裝跑步吧?

「喔,我都在車上換──呃、抱歉,我去車上拿,等我一下。」邢維抓抓頭覺得自己真是隨便慣了粗神經,李光博卻拉住他的手。

「不用,一起走,我只是懷疑你怎麼什麼準備都沒有。」李光博套上球鞋,推著邢維離開門口轉身鎖門,一回頭,邢維欲言又止滿臉複雜,不知道是想說說不出口,還是組織不出想說的話。「什麼事?」

「你不習慣的話……我可以在你家換好沒關係,你不用……」不用顧慮我啦。

「你就不介意被我看?」還以為是什麼事,李光博忍不住笑了──這傢伙的思考方向還真是異於常人。「再怎麼說你才是被吃豆腐的那個,被我看到你不介意?」

「咦?」對喔,還可以這樣說。「介不介意……不知道,」平常幾個運動之友都相當隨性。「大概不介意吧。」

「喔……」是非得要試過才知道的個性嗎?「那我就不客氣的看了喔。」

「嗯……」被這麼一說好像又有點害羞。「反正被偷看我也不會知道,你還是偷偷看好了,你說不客氣,」邢維深呼吸搓胸口,再緩緩吐氣,表情認真嚴肅。「我突然覺得好像、有點、嗯,還滿害羞的,你偷偷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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