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嗯……松鼠…太太?」
比荷‧弗萊謝爾看著旁邊的老鋼筆很靈異的寫了個『對』,轉頭繼續面對正在吱吱叫的病患,眼角掃過咖啡館後面的休閒長椅,他的臨時候診區五顏六色得讓他想打電話給保育團體,告訴他們劍塔市外的森林絕對比想像中重要。

松鼠夫人上前兩步,比荷小心的用眼神詢問松鼠,把聽診器貼在那小小的褐棕色肚皮上,挑著眉毛努力判斷他聽到什麼。

所有的動物屏氣凝神的跟著他一起微微仰頭,等待那重要的一刻。

「聽起來一切正常。」比荷對松鼠太太笑一個,移開聽診器,院子裡響起像神經病一般的歡呼——鋼筆爺這麼寫。比荷看著字噗嗤一笑,在他聽來動物們的確是很開心,或許的確太開心了也不一定。「這只是個健康檢查,不用緊張,別亂吃就不用疑神疑鬼。」

『可是、可是——』松鼠太太迫切的想告訴比荷那份充滿幸福的身不由己。『醫生,那真的、真的非~~常美味!』

比荷看到鋼筆爺的翻譯,無奈的垂下頭。
「要吃不要命?」這是第幾隻了?野生動物就這麼的迷戀人類的食物嗎?

『——我死而無憾!!』松鼠太太挺起胸膛,憋住氣,不一會又害羞的笑出來。『哎唷,當然不是這樣,為了以後吃久一點,我會每天少吃一點。』

比荷看著紙條,看著鋼筆周圍極其人性化的閃光告訴他——別理她。

獸醫先生跟松鼠夫人握個手,說再見。

「嗯……下一位。」


■ □ ■ □ ■ □ ■ □ ■


據說二十五歲是人生的一個里程碑,那就跟青春期該發生的那些事情一樣重大,但更無形。有人說,是因為二十五歲之後生理機能開始老化所以一切都不一樣,也有人說這種年紀總是剛好面對工作上的選擇。

比荷到二十四歲為止都還對這說法斥之以鼻,等他到了二十五歲生日那天跟咖啡館的人一起碰杯慶祝,他不得不扶著額頭大笑他的確進入新的里程碑。

二十五歲的他有一間獸醫診所,比起二十四的他,他多了一個聽得懂非人類語言的朋友布朗尼,一支能在他面前經由寫字跟他交談的鋼筆朋友,以及每週四下午咖啡館後院的義診外加一下午的各種咖啡。

因為一群運送栗子而精疲力竭的燕子,他很開心的跨越相當魔幻的里程碑,進入他每天都很神奇的二十五歲——就像他現在正在聽一隻野雁哭訴家庭失和不願北飛,而他其實聽不懂,只能看著鋼筆爺很忙碌的寫出一堆漂亮的字,從動物們的內外科醫生,不得不變成動物心理醫生一般。

雖然很神秘,不少時候相當的莫名其妙,但很快樂。

然後,那隻野雁終於飛走了,劍塔市的春天即將結束,雨季來臨前的濕度讓人像走在水裡,比荷每天都問鋼筆爺什麼時候下雨,而鋼筆每天都回答他——青蛙說明天不會。

在某一個青蛙說明天不會下雨的午後,比荷在手邊放著冰咖啡,試圖整理病例上的相片,當那雙眼疲倦的抬起、打算放空腦袋休息一下的時候,他看見一張露齒微笑的貓嘴浮在半空中。

只有嘴,沒有頭,當然更沒有貓。

「嗨,下午好,醫生。」

「你好。」那張嘴在說話……

「噢……錯了錯了錯了,」那個笑容在空中倒過來。「我不好,我又瘋又病。」

「是……」比荷拿出一張新的病歷紙。「所以,請問你是……?」

那張笑容繞著醫生『走一圈』,搖兩下。
「醫生,你好可憐,我只是又瘋又病,而你居然沒有童年!還有什麼比這更悲慘的嗎!?喔!天哪!嗚嗚嗚嗚~~~」

「我……」比荷用力眨眼睛——發生什麼事了?「我有童年,我的童年很快樂。」

話音剛落,那個微笑飛快的貼到他面前,距離不到一個拳頭,歪一歪。
「那你變笨了?」

「我覺得我跟剛才一樣。」

「那是你剛才就變笨了?」

「……我覺得我跟早上起來一樣。」

「噢!上帝!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的讓醫生從早上開始笨呢!」

「好吧,」比荷嘆口氣。「我需要替你寫個病歷,所以……所以我應該寫……赤郡貓?」

「我比較喜歡人家叫我笑臉貓。」微笑的嘴裂成幾乎半個圓的弧形。

「其實那也不算是名字。」比荷寫寫寫,在年齡那欄打上問號。

「代號聽起來比較炫,我喜歡。」

比荷挑挑眉毛,不與置評,也同時放棄其他的病患資料。
「那麼,笑臉貓,今天有什麼事呢?」

「我病了。」

「那……可不可以……」比荷不否認跟傳說中的生物對話非常有趣,但同樣非常需要小心斟酌。「至少讓我看到臉?」

「你沒看到我的臉!?」大驚。

「我只看到嘴,以及……」比荷歪歪頭。「你的牙齒看起來非常健康,但有點牙結石,最好洗個牙。」

「我會記住。」然後比荷看到空間中有一小塊扭曲,像擠豆子一樣『啵』的一聲出現一顆完整的貓頭。「抱歉,我忘記把臉拿出來。」

「是,」你忘得可多了。「那麼,笑臉貓,你是哪裡不舒服?」

「我覺得我的小心肝兒怦怦亂跳!」

「那我需要先看到你的身體。」

「醫生你這色胚!!居然第一次見面就要求看人家身體!!你應該更紳士點、更文雅一點啊!我太失望了!」

比荷也不知道他是被逼瘋了還是他真的覺得有趣,總之他笑了。
「我需要用聽診器聽聽你的心臟是什麼問題,所以我需要看到身體,這樣才能檢查。」

「什麼嘛!這回答就更讓人失望啦!」

笑臉貓頭一轉,比荷眼前出現了『一塊』毛茸茸的軀體部位,看得比荷相當難過。

「……笑臉貓,」

「怎麼啦?我身體都給你了快看啊!」

「不好意思,」只看到身體—沒有腳也沒有尾巴的身體—卻能聽到聲音,實在太……太獵奇。「我習慣會診的時候能夠『面對面的』與我的病人進行交流。」

「身為一個醫生怎麼可以這麼纖細呢?」笑臉貓的頭終於跟身體接在一起,皺起眉毛諄諄教誨。

「笑臉貓,腳跟尾巴。」

「牠們沒有病!」

我快病了……
「請看在我纖細的份上……」

這下子笑臉貓的頭跟身體都不見了,只剩下尾巴和四肢,比荷覺得心臟抽了一下、比剛才看到一張嘴還驚嚇,當他撫著胸口平復心跳時,看見鋼筆爺咚咚咚咚的從桌上跳到他膝蓋上。

「噢~~~」兩根前肢捧起鋼筆爺。「鋼筆!吾友!」

比荷覺得鋼筆爺一定說了什麼,不禁專心地聽笑臉貓說話,想像笑臉貓看不見的表情,接著那張臉又突然出現對他露出一個超越生理結構的巨大微笑。

「醫生,你希望我看病嗎?」只有頭、四肢、尾巴扭來扭去的笑臉貓小心的把鋼筆放回比荷手上。

這次比荷學乖了,只是笑,笑得很溫柔很可愛的同時,臉上寫滿『我建議』。

笑臉貓嘆口氣,抖毛抖出原來看不見的部分。
「都是醫生你,害我不只小心肝兒怦怦亂跳,這下子還四肢發軟無力,我一定是快死了——」

戴上聽診器,貼上一邊說話一邊扭來扭去的笑臉貓,因為對方一直說話又扭來扭去,聽不清楚的比荷只好照安撫貓的方法,輕輕抓搔笑臉貓的頭頂、耳後、脖子……

笑臉貓先是一怔,接著不由自主的瞇起眼睛、似乎正考慮要不要變不見,然後漸漸放軟身體不再說話。

比荷把握呼嚕聲出現前的一小斷時間聽完心音,等呼嚕聲出來則開始聽聽看腹腔有沒有怪聲音,收回聽診器稍微按壓腹腔笑臉貓也沒任何不適,比荷想想趁機快速的撐開笑臉貓的眼瞼看一下,然後收手、拿下聽診器。

笑臉貓也擺出一副托腮斜臥的姿態,拿出不知道從哪搶來——可能是藍毛蟲——的全套水煙具開始抽煙。

「唉,我就是隻貓,」笑臉貓口中的煙變成一隻天真無邪的白貓,追著煙蝴蝶跑來跑去,再竄到比荷腳邊。「明明被人非禮的也無力反抗……」

「笑臉貓,那是檢查。」

「我看多了那種邪惡醫生的片子,」笑臉貓又吹出一口煙,煙幕上開始演起那種醫生與病人的A片。「你聽到呼嚕聲了對不對?對不對?」

「那表示你很舒服,笑臉貓,那沒什麼——」

「——我的身體居然背叛我!!」煙具消失,笑臉貓極具戲劇性的掩面嚎哭!!

「……那是本能,而且我沒有騷擾你。」真不愧是笑臉貓啊……

「那醫生的本能是什麼?」笑臉貓嘿嘿嘿的湊近,身體貼著醫生仔仔細細的蹭一遍,尾巴在比荷下巴脖子搔癢,弄得比荷邊躲邊笑。「我是呼嚕,你是笑嗎?」

「不是,是因為你的尾巴弄得我好癢。」比荷抓住笑臉貓的尾巴阻止他,下一刻整隻貓又出現在他面前悠閒理毛。

「嗯哼,那我來試試,」理毛的笑臉貓尾巴消失不見、出現在桌子旁邊,對躺在病例上打瞌睡的鋼筆爺開始搔癢。「看看鋼筆爺會怎麼樣?」

比荷眉毛一挑,好奇的盯著尾巴末端的毛偷偷摸摸的搔動,耳邊傳來笑臉貓『咕嘰咕嘰』的配音。

於是,病例上的鑲金鋼筆動了動,接著好像縮了縮、蠕動了一下──比荷開始叮嚀自己千萬別去想鋼筆怎麼蠕動--然後發出細小的咔咔聲,很快細小斷續的聲音變成一連串『咔咔嗤!』、『喀吱嗚!』、『吸吱吸吱』的聲音,那些鑲金也因為劇烈震動反射出一片眼花撩亂的光芒!

『嗚呵呵呵~~~快、快住手!!咿嘿嘿嘿~~!笑──耶嘿~笑臉貓!!把你的尾巴哇哈哈~~離我呼哈嘿、遠一點~~~~!』

「……他在笑嗎?」比荷看著在病歷上滾來滾去的鋼筆,心想這大概正癢得滾來滾去。

「對~沒錯,」笑臉貓把鋼筆爺的笑聲維妙維肖充滿演技的翻譯給比荷聽。「我保證忠於原味!」

「──那不是快笑死了嗎!?」比荷聽完翻譯連忙把鋼筆爺從尾巴下救出來、放到胸前的口袋,拍開笑臉貓的尾巴無視對方充滿委屈的表情。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Arale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