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ales的黑貓館

薄薄的雲像紗，悄悄遮住一小角的星空；於是星子們在紗上暈開了光，閃爍隱現的明亮變成可以流動的想像。

那無盡想像讓戈培爾感到鬱卒，平常可以一看一整晚的星空瞬間黯淡得令人失望。

窗外街燈別有心思地在窗上留下漆黑剪影，變黑的白貓坐在戈培爾身邊，頭貼著頭地坐著，窗框也只好勉為其難地承載兩份心思。

唉……小孩子真是越大越難養……雖然布朗尼已經十九歲，不是小孩。

戈培爾制止自己那種想咬窗框或者咬雪莉的衝動，努力龜在窗前別去做其他傻事。

「幹嘛那麼早回學校……本來想一起出去玩的啊……」

堤防邊的草原長滿雪莉喜歡的狗尾草，半人高的草裡有牛邊吃邊走，當雲跟著風一起在藍天下飛馳而過，顫抖彎伏的草尖露出天鵝絨從手中滑落的光澤──兩個人一起這樣走走多好。

天曉得那傢伙吃錯什麼藥，突然提早回學校，什麼計畫都泡湯了。

越想越鬱卒，戈培爾頹喪地往後倒，在地毯上滾一圈，把臉埋到地毯裡。

過沒多久實在憋不住氣，只好又無奈的翻回原位，讓窗外的光灑在身上，在窗角看見一點點的月亮。

「雪莉……」

「……喵。」

「布朗尼在煩惱什麼？」

「咪……」『自己去問嘛……』

「我做了什麼讓布朗尼討厭的事？」雖然今晚布朗尼是笑著跟自己道別，但戈培爾還是覺得事情跟自己有關，所以感覺更鬱悶。

相處的五年裡布朗尼從來沒有惹過麻煩、有煩惱總是會跟他說，除了咖啡裝飾這種藝術性的小小缺憾外，布朗尼又乖巧又體貼又溫柔，能養大一個這樣的孩子光想都很得意。

但很顯然事情有了變化，布朗尼有事情不願意跟他說。

或許煩惱也那個不見得跟自己有關，但一定自己有什麼問題造成布朗尼拒絕把他當成傾訴對象。

有什麼問題都可以跟我說的啊……如果我錯了什麼不是更應該告訴我？

這麼被人拒於門外就覺得好寂寞。

寂寞初來乍到的焦躁感悟讓戈培爾抓起雪莉亂揉一通，雪莉皺起眉頭稍稍忍耐，最後還是忍不住呻吟抗議，把腳掌揮向戈培爾，希望這個笨蛋主人可以清醒一點。

「連雪莉妳都嫌棄我……」

「喵～～！」『哪有！』

戈培爾抱著貓在地上滾了又滾，才拿起窗台上的杯子站起來走回臥房。

「喵？」

「……說不定睡一覺起來我就想通了。」戈培爾喃喃自語地走向廚房把杯子洗乾淨，用肯定語氣掩飾逃避現實。「晚安，雪莉。」


「哦呵～戈培爾你的黑眼圈好重！」

「嗚啊啊！今天是囉唆客人懲罰日！對老闆囉唆的客人餐飲費加倍！」啊……手滑……

戈培爾看著磨豆機裡的咖啡豆，放棄地蓋上蓋子。

嘎嘎嘎嘎嘎嘎————

「哇……戈培爾你發什麼神經，你辦什麼『雪莉生辰慶祝日』、『燕子築窩日』、『雪利酒到手日』、『香草園日』……就罷了，什麼見鬼的囉唆客人懲罰日！！」

「就是嫌你很囉唆！我說，德莫尼克，」戈培爾邊說邊咬牙切齒的把咖啡粉壓緊壓實。「如果我發神經，我應該給你最爛的豆子和三倍收費——雪莉！快去德莫尼克那桌收錢，是兩倍喔！」

雪莉無奈的甩甩尾巴，跳下吧檯，又慢又摩蹭地踱到德莫尼克那桌、躍上桌面，用垂下的耳朵和水亮的藍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德莫尼克一臉抱歉。

『真抱歉，德莫尼克，我也是不得已的，我只是隻貓……你不忍心為難我對不對？』

德莫尼克覺得雪莉的眼神好像這麼說，但事實上，雪莉只是哀怨委屈的喵一聲，等他拿錢。

德莫尼克很努力、很努力的盯著雪莉、守護自己的錢包，最後卻還是以一聲長嘆宣告敗北，連放錢都不敢太用力——因為雪莉真的是無辜的啊。

「——戈培爾，你這樣太～卑鄙了！真的，太卑鄙了！」

「我是老闆！老闆！老闆！！」戈培爾把Espresso放到餐台上，招手要雪莉快點跑回來。「進咖啡店就要明白，當老闆耍任性的時候千萬不要多嘴！」

「哦～戈培爾，你還知道你在耍任性啊？」

「哎，親愛的芙蕾雅小姐，」戈培爾傾身在芙蕾雅手上親一下，把咖啡放好、同時收好小費。「我當然知道我在耍任性——我大概是這家店裡最任性的吧？」

「喵～～～！」

「喔喔！戈培爾、你聽、你聽！雪莉也同意喔！」德莫尼克生怕連這杯咖啡都喝不到，一邊指著雪莉，一邊跑過來從戈培爾手上搶走咖啡。

「雪莉指責我沒問題，因為她是我的貓。」可愛又聰明的貓當然很值得偏心！「但德莫尼克你是什麼東西，不好看不可愛又這麼大隻。」

「而且的確是有點囉唆啊……」

「說得好，依圖瑞。」就說我做人比較成功嘛～

戈培爾轉頭給依圖瑞一個大拇指，決定拿德莫尼克的咖啡錢補貼戰友。

「真是太偏心了，」德莫尼克喝悶酒一般的灌下Espresso，「像我這麼大隻你還會覺得可愛的，該不會只有布朗尼吧？」

「當然。」……咦？
戈培爾眨眨眼，總覺得好像有種不太對的感覺。

「哇啊你這笨蛋真是超偏心的！！」

「我是笨蛋有什麼關係？」戈培爾閃回櫃臺裡做鬆餅切蛋糕。「我就是那個覺得我家兒子最可愛的笨蛋，你敢說布朗尼不可愛？——未來一個月你到我店裡喝咖啡都價格加倍。」

識時務者為俊傑。
已經被人說不可愛的德莫尼克，心想自己大概還能當個俊傑——所以他終於閉嘴了。

從剛才就一直在廚房觀戰的佛利亞太太，端著今天的最後一個蛋糕來到外場的蛋糕櫃，看見戈培爾一臉神經病似的得意樣，實在無法把某人和昨天那個低落的傢伙關連在一起。

「啊，佛利亞太太，今天的蛋糕也很美味，非常適合今天的天氣，真是謝謝妳。」看到佛利亞太太走出來，戈培爾走進櫃臺拿起緞帶，結了朵淺粉紅的玫瑰給佛利亞太太。「祝妳有個美好的一天，明天也要麻煩妳。」

佛利亞太太看著玫瑰，眉毛動了動，哼的一聲把玫瑰插進菜籃裡。

「你以為我沒發現你偷吃我的材料嗎？戈培爾？」

「哎呀，我心地善良手藝高超的蛋糕師傅，我只是想知道妳的蛋糕裡藏了什麼魔法，為什麼它們能好吃得勝過一切！」

「你以為一朵玫瑰加上一句好話我就會原諒你嗎？」

「……對不起，請原諒我。」

佛利亞太太除了嘆氣，實在無奈得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因為戈培爾揚著討好的笑臉，拿瓶花剩下的鈴蘭、結梗、小白雛菊，雙手靈巧地又紮了束胸花，讓雪莉叼給自己。

「……你什麼時候能停止偷吃的習慣？你都快三十歲了，戈培爾。」收下花束，摸摸總是乖巧認真的白貓，菈卡姆蒂˙佛利亞覺得自己真的是個老媽子，當了幫廚活像多個兒子。
「個人認為偷吃跟年齡沒有關係，佛利亞太太，您的先生不也是……」戈培爾搖頭晃腦，手指在胸前比劃轉圈，攤。「好吧，妳知道。」

「好吧，我知道，」佛利亞太太先是被逗笑，然後發出惡狠狠的聲音。「但是他偷吃會被我打斷腿，或者，扣零用錢。」佛利亞太太上下打量她的雇主。「我該怎麼對付你呢？老闆？老鼠夾對你又沒用。」

「……我有在改進。」

佛利亞太太點點頭。

不點頭她能怎麼辦？這個人是老闆。

「戈培爾，」走之前，佛利亞太太忍不住還是雞婆一下。「一般來說很少父親會這麼……公然的……說自己兒子可愛，」越說越想皺眉頭。「通常這是母親的責任。」

「這個嘛……」很少又不是沒有……啊哈哈……

佛利亞太太眼珠轉轉，確定目前沒人把注意力放在她們身上，決定提醒這個笨蛋老闆。

「你不覺得布朗尼跟你鬧彆扭就是因為你老說他可愛？哪個大男孩會喜歡自己被這樣說！」

戈培爾愣了愣，又困惑又不明所以，似乎還有些淡淡委屈。

「……可是……我真的覺得他很可愛。」

佛利亞太太扶額仰天，痛苦的在原地轉一圈而不要發出吶喊。

「……那你想在心裡，戈培爾。」

「喔……」

「不然，」唉……「私底下說。」

「……好吧。」

佛利亞太太離開了。

客人們總會回家的。

店裡的溫度有如一點一點淡去的咖啡香，街燈讓熄燈的店裡宛若浸泡在紅茶之中，影子慵懶蕩漾，一切都變得好安靜，雪莉輕巧地在腳邊輕蹭，看自己落上店裡的最後一道鎖。

我們回家吧。

戈培爾在心裡這麼對白貓和自己說道，抱起貓往二樓走去，香草園的味道散放在鼻間，有點清醒、帶點安慰，甜甜涼涼。

一個男孩被人說可愛的確挺丟臉，但因為布朗尼從來沒有抗議過，所以戈培爾怎麼想也不覺得這會是原因。

布朗尼每週都會回家。

過了今天就是禮拜二……禮拜五晚上就可以看見布朗尼說：『我回來了。』

啊啊啊……怎麼辦？沒有靈感……

平常最少根筋的是我，所以先道歉再問一定不會錯吧…？布朗尼涵養那麼好，走的時候也沒有真的生氣，只是不說而已……

「嗯！好，」翻身從地板上彈坐起來，戈培爾從客廳的小桌上翻出筆，抓過一張背面空白的廣告單。「道歉的晚餐要做些什麼……」

一想到布朗尼大概又會一臉意外地（或是錯愕地）苦笑，乖乖順從他的詢問或要求，戈培爾就覺得先道歉真是個好主意。

弄得雪莉忍不住一直拿尾巴打戈培爾的頭。

「雪莉……不要鬧啦……不希望我跟布朗尼和好？嗯？」抓起貓，鼻子貼鼻子、大眼對小眼。

「喵～～」

「妳也希望嘛，對不對？幫我想想菜單，明天開始去買菜的時候，多幫我注意一點？」

雪莉頹喪的軟下身子，戈培爾卻以為雪莉答應了。

開開心心的洗澡睡覺，第二天開開心心的上菜場。

「喔喔，戈培爾，今天精神很好嘛，要不要來點甜菜根？今天的萵苣、甜椒也很不錯，」菜攤老闆把身體往外探，低頭看到雪莉，笑著揮揮手。「早安啊，雪莉，幫戈培爾看看，替我說點好話啊！」

「咪～」

「喔，戈培爾，你的貓真是比你貼心一百倍，看在雪莉的份上算你便宜一點——雪莉喜歡哪個？」

戈培爾把每種各拿一個，停在雪莉面前，直到雪莉點點頭。

「那我要甜椒、小蕪菁、芫荽、水芹……」想想廚房還有胡蘿蔔馬鈴薯，戈培爾先把布朗尼的道歉晚餐壓在心底，思考今天的供餐。「包心菜、紫丁香蘑、那邊的蘑菇也要……」

「喵～～」

「喔，啊？雪莉，蘆筍？萵苣？妳改變主意了？」

追加萵苣，菜攤老闆笑的眼睛比眉毛還細，直說一定會準時把菜送到店門口。

然後是水果攤和肉攤，有鑑於今天的蔬菜很多，戈培爾察覺爬到肩上的雪莉似乎對肉品不是很感興趣，所以只買了點雞，再以白貓嚴格的標準，從魚販手上買下鮮度極好的白魚。

「蔬菜蘑菇湯的湯底，用魚頭跟雞骨，過濾後再加點酒滾開……好像很不錯喔？」

雪莉開心的喵一聲，在加入香料和蔬菜前，她可以喝一碗。

「魚稍微煎一下，用一點高湯和白蘭地稍稍悶煮，灑上點芫荽還有磨碎的紅胡椒，湯汁勾成醬，紫丁香蘑切得小小塊，跟甜椒丁炒得像燉菜那樣……半淋在魚上面？」

雪莉這次只有晃著尾巴，因為這道她不能吃，難免有些哀怨。

「雞怎麼辦？」

「咪嗚。」雪莉很有技巧的從戈培爾的左肩換到右肩。

「也對，我們還有香草園。薄荷跟迷迭香？經典搭配。」

白貓點點頭。

他們一起走，一起買菜，一起開心的討論菜單、討論配什麼咖啡，多麼快樂。

快樂得讓戈培爾想不起雪莉來之前的日子，也讓戈培爾想起五年來每天陪他採購的存在少了一個。

「……雪莉，布朗尼會原諒我嗎？」

戈培爾不確定的問著雪莉，而白貓只是很安靜的回視他。一人一貓漸漸在路邊停下，戈培爾看著他的貓，於是又笑起來，發出對自己感到無奈的笑聲。

「布朗尼會喜歡我的道歉嗎？」

雪莉蹭了蹭戈培爾，即使她知道，戈培爾也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