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ales的黑貓館

有一天，猛然驚覺——不……

菲拿著資料、站在老宅的走廊裡輕輕搖頭，仔細想想，所謂驚覺不過是很多細節在某時某刻終於匯聚成答案，事實直逼而來的感覺造成了驚慌……

所以，嗯……是有很多細節。

站在有諸多方向選擇的走廊中央，菲陷入自己的沈思，而在他的思考成形以前，經由僕人通報而出現在走廊上的帕歐，用溫和的一禮告訴他：『少爺，其實您已經站在這裡很久了喔。』

………

「……帕歐，」唉。

「是的，少爺。」很有技巧的掩飾笑意，帕歐知道稍微藏得……不那麼好，能促使他的少爺早早面對問題。

「希歐多爾最近在忙什麼呢？」

「您想問多久的最近呢？」把少爺的問題輕輕一轉，帕歐決定給點小提示。

多久？嗯——
「最近的一個月。」

「最近的一個月，」帕歐開始平穩的提供資訊。「最開始的兩週，梵‧德‧尼司鐸伊先生除了您不工作的時間，都待在練習室，像是突然想到什麼般的、很煩惱的練習。」

突然想到什麼很容易理解——希歐多爾經常突然想到什麼，但是，很煩惱的練習？

「接下來的兩週，」帕歐輕咳兩聲。「那一位跑到書庫裡……相當瘋狂地看書。」

——看書？

菲驚訝地連手中的資料夾都掉了——希歐多爾其實不喜歡看書啊！

「——他在書庫看了兩個禮拜的書？」那何止是瘋狂地看書，根本就是瘋了……

在煩惱什麼呢？

「是，除了跟您在一起的時間，他都待在書庫——梵‧德‧尼司鐸伊先生其實不討厭看書的，少爺。」

不喜歡不等於討厭，這點菲很清楚，但希歐多爾是個不喜歡就盡量不碰的傢伙。

「……所以他窩在書庫裡看書。」菲點點頭，覺得自己好像有些恍惚。

「是的，少爺，」帕歐微微欠身，「兩週以來，梵‧德‧尼司鐸伊先生的心思除了您，就只剩下書了。」

……咦？啊……
「完全沒有碰小提琴？」所以真的不是錯覺，那個總覺得少了什麼、回想起來居然是很久沒聽到小提琴的聲音，結果竟然是真的！？

「如果全宅邸的人都沒有錯覺的話，這恐怕是事實，少爺。」

唔嗯——

菲皺起眉頭、抓著下巴，死死盯著帕歐好一下子，才有些鬧脾氣的把（剩下的）資料夾用力塞到帕歐手上。

「下次早點告訴我。」一個月——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少爺，」帕歐露出為難的表情，但菲知道這不是事實。「我以為這是您跟他之間的樂趣。」

………
「帕歐，你最近是不是被希歐多爾帶壞了？」

聽到少爺的發言，帕歐訓練有素的嘴角瞬間扭曲了一下。

「——不，」啊，忍住、忍住，一個專業的管家是不允許笑場的啊！「我只是發現這樣對您比較好。」

哦？
「那對你呢？帕歐。」

「……我可以笑嗎？少爺？」

「你覺得呢？」

「抱歉，少爺，我失禮了。」望著挑挑眉毛反問他的少爺，帕歐還是笑了——當然笑得很克制。

菲也笑了，上前在帕歐的臉頰親了一下。
「我原諒你，帕歐，謝謝你提醒我。」

「不客氣，少爺——我個人建議您在東側二樓遊戲間外的露台喝個下午茶，也許您要找的對象會來找您。」

喔？呵呵……
「是也差不多了，」一個月——以希歐多爾的個性，也該來找自己說說實話，徹底地撒嬌放鬆，更何況那條走廊是出入書庫的必經之路。

「今天有什麼推薦的嗎？」

菲抬頭看看陽光，決定沖個澡再舒服地去露台等待希歐多爾。


■ ■ ■ ■ ■ ■ ■ ■ ■


因為焦油和尼古丁是書籍保存的大敵，以致於在書庫待了兩週的希歐多爾煙量銳減，當然與之俱增的焦躁讓他看起來很差，而書庫外面則出現一塊菸味濃厚的區域。

當希歐多爾叼著煙離開書庫的時候，他遠遠看見菲的身影在露台上，鮮豔紅髮在陽光下彷彿會流動的寶石，而那有如渾身散發光芒的戀人，只是任由手邊放著兩人份的下午茶，悠閒的坐在那裡。

唔……
想起預定稍晚要執行的計畫，其實提早執行當然也可以啊……尤其菲又這～麼體貼的在這裡等了。

於是菲等到希歐多爾的時候嚇了一跳。

「菲，請念詩給我聽。」

希歐多爾邊說邊入座，在桌上的空位落下厚厚一疊書；菲打量書背，全都是詩集。

對於希歐多爾的請求菲但笑不語，只是把紅茶放在對方面前。

「……」希歐多爾拿起茶杯，喝不到一口又放下。

菲一口都不喝，笑。

「……」唉，嗚啊啊。「菲～～～」你是不會同情一下喔喔喔喔～～～～

「嗯？怎麼了呢？」菲笑著抽走希歐多爾手上的煙，在想搶回煙的手上留下親吻，開心地看對方很不甘心地棄甲投降。

「……唉。」說就說。「菲，不准笑喔。」

「我盡量。」

從哪裡開始？
「嗯……其實，我最近只是在找音色。」

「找音色？」菲的表情似乎理解了，卻又有點困惑。

「……下一季的曲子裡，有蕭頌的詩曲。」

菲愣了一下，接著微笑得比剛才又燦爛一百倍。
「然後？」

怎樣都覺得有種手腳放不對位置的坐立難安，想掏煙可是菲已經搶過自己的煙了，希歐多爾用最短的時間東碰西碰的焦躁完畢，搬著椅子坐到菲身邊、把人攬進懷裡蹭了幾下，才露出安心愉快的表情呼了口氣。

「哎，菲，那首曲子我演奏過啊，可是呢，」

說實話也好久沒演奏這首曲子。

一個月前希歐多爾拿到敲定的曲目單時，當然立刻就把曲子都順完一遍。蕭頌的詩曲在他高中和大學早期都曾演奏過，如今演奏起來依然得心應手，史特拉第瓦里的音色讓浪漫詩曲比以前更美。

但除了史特拉第瓦里，這首曲子只是跟以前一樣好——也許會比自己以為的好一點，但希歐多爾卻對音色的表現不滿意。

「然後我又拉了第二遍、第三遍，我在想：『這是我要的詩曲和我要的音色嗎？』畢竟我現在有了你又改變了那麼多，一旦想起來，就覺得這首曲子不該只是這樣而已。」

所以希歐多爾先在練習室找了兩個禮拜的音色——一小節一小節的，反覆用各種指法、弓法、微調拍速與音高，尋找腦中模糊的理想音色；再換成一個章節一個章節，看看結構與樂句的搭配。

兩個禮拜聽起來很長，但對於找音色的希歐多爾只是一下子，尤其當腦中的音色依然模糊之後，毫無進度的兩週感覺就更空虛。

突然之間，好像自己完全不會拉這首曲子了。

希歐多爾看著樂譜略感焦躁，又重頭開始思考他還少了哪些東西、為什麼他對這首曲子的理解總覺得差一點呢？

「所以我就跑去書庫找詩集來看，」還沒聽到一半菲就忍笑得雙肩微顫，希歐多爾忍不住邊蹭邊在對方頸間咬上幾口洩忿。「仔細想想，我從來沒有認真看完一本詩集過，每次都是要用才去翻兩下。」

「嗯……這次也是啊，希爾。」

「好吧，的確是，可是這次我看得比較多喔，」希歐多爾聳聳肩。「我想說：『也該好好看一下詩集。』更何況你有那麼多的書，我總能領悟到什麼吧？」

「然後你領悟的結果是要我唸詩嗎？」

「不，不是，」希歐多爾嘿嘿嘿的笑。「不認真看詩集的我當然也沒有認真朗誦過詩，如果音符是詩裡的文字，那小提琴的音色就是朗誦歌唱的聲音……我自己唸詩怎麼唸都很奇怪，所以當然要拜託專業的支援一下。」

哈哈哈。
「我嗎？」菲隨意抽出一本詩集翻開，用眼角如此笑問希歐多爾。

「當然，」在菲的臉頰親一下。「如果是你，不管如何朗誦我都會很有靈感的。」

「為什麼這兩週都不練習小提琴？」

「我還是每天都有跟史特拉第瓦里好好聊天喔，」希歐多爾說得相當得意。「我只是覺得偶爾讓自己徹底安靜一陣子，對找到聲音會有幫助，不讓它發出聲音可比戒煙難。」

「比戒煙難？」

「嗯，非常難，就跟戒掉你一樣。」

「哦……」

菲意味深長的拖曳尾音，而希歐多爾這次輕貼在唇上的抱怨之吻，則讓菲忍不住笑了出來。

「菲，唸詩給我聽好不好？」

「看了兩週的詩，一點收穫也沒有嗎？」

「有啊，我看到了很多好句子，說不定早點看完這疊書，能讓我更早追到你。」

「你擄獲我並不是因為這疊書，希爾，你的存在就是最棒的誘餌。」

……
「……菲，你這樣說會讓我沒辦法乖乖聽你唸詩。」懊惱。

「嗯……那就不唸了？」菲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思考該從哪首開始比較好。

深深吸氣，又喪氣地吐出來。
「——不，我會忍耐。」

「隨便哪首都可以？」明知這樣很欺負人，菲還是忍不住給對方一個深長的吻。

「嗯。」難得必須閃躲對方的吻，鬱卒的心情也漸漸覺得好笑起來，這才發現菲戲謔的眉眼間，不經意透出的幾絲溫柔釋然。

在想說什麼的時候忘記閃躲，菲也隨之停下，靜靜微笑、凝視希歐多爾。

「焦躁不適合音樂，現在這樣比較好。」

「我也這麼覺得，」啾一個。「謝謝你，菲。」

「不客氣——那我就唸到你受不了吧。」

「萬一我先睡著怎麼辦？」啊哈哈。

「改唸適合美夢的情詩啊，希爾。」



於是，帕歐和僕人們看到了非常可愛的畫面。

從那天開始，菲每天在東二樓的露台為希歐多爾朗誦詩集——可能是兩個小時、也可能是三個小時，時間可能是早上、下午、或者睡前；拿著隨機挑選的詩本，菲的聲音隨著字裡行間展現希歐多爾從未聽過的戲劇張力，朗誦不是唸、不是歌，但也可說是兩者兼具。感覺就像用聽的看見電影裡的畫面與旁白，即使那只是首詩而不是散文。

聽的跟看的果然不同……

希歐多爾好幾次在菲身邊真的聽到睡著的時候，會覺得自己聽見的已經是菲的詩；而不論希歐多爾是醒著聽完還是在夢裡聽完，菲都會相當有耐心的朗誦半本以上，一天又一天。

希歐多爾讚嘆菲的耐心，菲卻憶起如今回想能覺得溫馨的遙遠過去。

漢森喜歡詩，教他朗誦的人就是漢森。那時，每晚朗誦三首詩是漢森給的作業，他們會討論詩、討論朗誦的方式，然後交作業的時間變成能平靜相處的時間，又變成能偷渡愛情的約會……但一直到現在，才是真正如願的為在乎的對象服務。

所以對於情人的誇獎，菲只是笑著湊上淺淺的吻，然後開始跟懷裡的怠惰學生討論起剛才唸過的詩，再被那些亂七八糟的奇怪感想逗得啼笑皆非。

而除了聽朗誦的時間、跟菲相處的時間、心血來潮幫忙菲處理工作的時間，希歐多爾又重新一頭栽進練習室，不斷換著花樣找聲音。

如此，兩個禮拜又過去了。

「嗯……」

下午，朗誦完詩、跟希歐多爾說再見之後，菲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陷入沈思。

希歐多爾不是沒有找過音色。基本上勤於練習的希歐多爾不只是熟練技巧，也是為了音色——菲知道希歐多爾每天抱著史特拉第瓦里，既像遊戲又很認真地探索好聲音。

畢竟連帕爾曼都說：『小提琴家能拉出滿意的好聲音就該偷笑了！』，要讓小提琴發出好聲音本就頗為困難，更何況是理想的好聲音？

「……少爺？」

「我在想事情，換壺新茶上來。」

菲支著頭努力思考，兩個禮拜，顯然希歐多爾還卡在某個地方無法跨越。

閉上眼睛在腦海播放記憶中各種版本的詩曲，果然也無法理解希歐多爾是卡在哪裡。

除了朗誦詩，還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嗎？

……幫希歐多爾蒐集各種版本的詩曲？不，那種東西沒用……啊。

「帕歐，電話。」菲用指尖敲敲桌子。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換個心情應該也不錯吧？


■ ■ ■ ■ ■ ■ ■ ■ ■


「希爾，陪我去個地方吧。」

？
「好啊。」

希歐多爾笑著上車，過了許久才回神似地開始問：

「去哪裡？」

噗呵……
「不怕我把你騙去賣了？」

希歐多爾挑挑眉毛，一臉痞笑。
「那我是多少錢？太便宜商品會抗議喔！」

「除了我，誰買得下你啊，希爾。」

「嗯……菲，我聽不懂這是誇獎還是挖苦耶——所以要去哪？」

「秘密。」

「有驚喜嗎？」

「也許是。」

「真糟糕，你這樣讓我好期待，不能透露一下嗎？」

「可以，但是我不想。」

「唔，菲你真討厭……」

菲帶希歐多爾來到一座宅邸，主人很識趣的只做了最低限度的介紹招呼，便拿出磁卡與鑰匙帶他們來到一扇門前。

一打開門，希歐多爾就想起這個主人是誰，也瞭解菲所謂『也許是驚喜』是怎麼回事。

一整個房間都是小提琴，各式各樣的古董小提琴……這個主人是個相當有名的樂器收藏家——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當然也外借他收藏的樂器給音樂家使用。

主人留下鑰匙便悄然離開，希歐多爾在走過所有的玻璃櫃之後，才發現菲早已關上門，在入口笑著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