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那年,我第一次跟莫克吵架;也是在那年,我認識了萊伊。

所謂的吵架是貨真價實的吵架:生氣、憤怒到即使爭吵辯論情緒依然激動。以往,我與莫克之間的討論雖然也激動的『像是』爭吵,但對我們兩人來說,那充其量就是聲音大、口氣差,離吵架還遠得很。

但那次是吵架,為了比賽的事。

不參加兒童或青少年的比賽對我來說無關痛癢,幼年時的傲慢、還有大師指導我的自信與虛榮,都足以讓我捨棄比賽,我可以告訴自己我恥於參加這種比賽、那是小孩子的遊戲,我應該把目標放到更高的地方。

我從未想過讓老師們都點頭是這麼的難。

不論是抽煙或床伴們的事,他們只有簡單的關心而毫無意見。這是我的私事,即使他們不習慣也不太能接受、甚至覺得這樣不好,但他們仍舊未置一詞的任我選擇。

他們看我在大學裡用長相才華吸引床伴遊戲其中,也看著我在學校裡成為異類。

我是異類,全校皆知我當了莫克很久的學生、我風流、好聚好散、沒節操,但同時,我從未比賽過。

進入大學後,兩位老師唯一准許的,只有參加沙龍以及樂團演奏的許可,而且他們不會幫我引薦、也不寫推薦函之類的書信,即使我憑本事進入樂團,我也不過是眾多小提琴之一。

我的音色足以傲視很多人,然而,當我身邊越來越多的人去比賽、充滿越來越多的得獎者,用遺憾同情中帶有炫耀諷刺的語氣說:『像你這麼厲害,真應該去比賽。』的時候,焦躁不滿難以克制的開始累積。

我比所有小提琴科的人都要好!但我卻是唯一無法比賽的那一個!

我用性事的愉悅和美麗床伴驗證自己的吸引力,我當然知道女伴們在我身邊除了床上與長相的需求,她們期待更虛榮更實際的東西——她們期待我的人脈或我的成名,能讓她們走上成名發跡的捷徑。

但當我直到大三還無法讓莫克點頭的時候,小姐們一是乾脆的離去、一是乾脆的把我變成純粹的方便床伴兼朋友,她們仍然期待我成功也報以祝福,但嚴格來說,這不過是長相所換來的安慰同情而已。

我的練習變得暴躁,偶爾,因為樂器的纖細不允許我如此粗魯的對待;即使對無法改變的現況焦慮,我仍舊努力的練習。然而,也同樣的無法克制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向莫克發牢騷,尤其當我大三下終於當上樂團首席之後,我更是無法克制這一點。

「只紅一時的演奏者跟像我這麼老的時候被稱做大師,你自己選一個!你想要什麼?!你想要的是虛榮!擁有媒體要紅太容易了!但我們不是為了這種人做這麼多!!我們要的是貨真價實的音樂家!而你還不是!就這麼簡單!!」

莫克拍桌怒吼,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摔門就走!我一直以為我是音樂家!我也以此為驕傲!

我花了兩年成為首席,即使首席跟獨奏者不同,但成為首席讓我知道並學會了很多事。首席很重要、協調很重要,為了做到最好,從我成為次席開始我讀譜不再只讀小提琴的部分,我也讀總譜;即使知道這件事的團員態度兩極——有的人覺得我企圖心太強,有人則在戲稱我瘋了的同時對我表示佩服,給予我讀總譜的各種意見,然後要我放輕鬆一點。

我把它養成了習慣。

閱讀總譜,在腦中想像全部的聲音加上我之後會是什麼樣子,即使我的聲音只是其中之一,但這樣我就能更好的配合指揮、抓到完成品的模樣,而這習慣幫助我成為首席,也幫助我完成就任首席後的工作;當我去參加沙龍的演奏會,這樣能練習配合的更快更好!因為我記得所有的聲音,一切都有意義!

如果我不是音樂家,我讀總譜幹什麼!!想要跟人一較高下就是虛榮嗎?!我不懂!

那段時間我幾乎得花時間讓自己沈靜,才有辦法在面對莫克時維持進度……對我而言,史特拉第瓦里的誘惑變得微薄、遵守約定的意志也在動搖,沒有違背純粹是因為倔強和驕傲!我不甘心事到如今還無法讓他們點頭!

身為一個紳士,即使在床上對女伴發洩情緒也是可恥的,但我覺得拿音樂發洩也很糟。尤貝爾試圖讓我體會何謂『一醉解千愁』,但那只讓我發現我酒量有多差,並且發誓再也不碰那玩意兒。

然後我遇見了萊伊的琴聲,還有萊伊這個人。

在這之前同學與尤貝爾誇讚驚嘆過咖啡館的鋼琴,但我並沒有把這當一回事,而那裡也不是我會經過的地方。

我遇見他是在小教堂,那裡離學校不遠不近、鮮少有學校的學生主動過去,但鋼琴聲跨越了那段距離。

只是餘韻散在風裡,但以我這種聽力還是能察覺有人在彈鋼琴,而且彈得很好……但我毫無印象,有這種音色在學校應該很有名才對。

我追尋音色,繼而越走越心驚……那個距離實在太遠了……純粹的鋼琴音色是可以傳得這麼遠的嗎?

但事實就是如此。

教堂裡陳舊的鋼琴並非最好,也沒有擴音設備,彈鋼琴的背影身旁是神父和孩子……向小鳥講道的聖方濟……那些人就像受神感召的鳥一樣專心安靜。

我沒有走進教堂,而是等那個人走出來叫住他,才發現這個人不只長得好看、有雙漂亮的藍眼睛,

「什麼事?」

而且聲音很好聽,淡漠、冷靜卻很真誠的聲音,就算表情再冷淡,他的朋友大概也不會討厭他吧?

「我是被你的鋼琴釣過來的魚。」

我老實講,而他一聽就笑了,莫名的覺得這傢伙滿可愛的。

「那我最近真是收穫豐富,謝謝誇獎。」

「最近?」我伸出手,他也大方回握。「方便知道你的名字嗎?我叫希歐多爾。」

「萊伊。因為最近在打工的咖啡館演奏,所以有很多像你這樣的人……你是我們學校音樂學院的?」

我們?「你也是我們學校的?」

「是,但我是理工學院的,我們的距離非常遠。」

他的笑容很壞心,顯然尤貝爾那群人在這個距離問題上,曾經充分的娛樂到他。

「我倒覺得,音樂連結一切。」

「好答案,不愧是首席說的話。」

「你知道?」說實話,很驚訝。

「我聽過學校樂團的定期演奏,也聽過市立交響樂團的演奏,我只是想起這個名字而已,首席先生。」

對於這樣嚇到我,萊伊平穩清晰的語調裡,顯示了充分的興味。

「真是榮幸,我可以知道你的感想嗎?」

「你需要嗎?」他徹底把我打量了一遍。

「最近很需要。」

「還不錯,聽得出你的確是個首席。」

他看著人的眼睛認真的像要把人看穿,用淡淡的笑意評估我有多想知道實話。

「就這樣?」

「那麼,如果你想聽實話,我就冒昧地說嚴苛的答案了,」他頓了頓,得到我的同意。「在場的所有小提琴中,你的確是最好的,均衡性與特色都很足夠,對我來說還不錯。」

我一時無法理解這哪裡嚴苛,不過他反覆兩次的『還不錯』就像澆一盆冷水,讓我最近的焦躁瞬間冷靜。

「不是好?不夠好?」我碾熄菸,因為我發現對方的忍耐,而我迫切想知道答案。

「等你變成大師的時候,我就會點頭了。」他的笑意透出掩藏的魄力,認真的眼神有一絲嘲諷。「我聽過你的事,希歐多爾。如果你這樣就渴望得到『好』的評價,那我想你不只是等不到我說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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